丽嫔之事在后宫掀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景仁宫内便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德妃的心情因为对手的倒霉而显得格外明媚，甚至连带着看殿内的花草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她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任由凌薇用一把温润的玉梳，缓缓梳理着她如瀑般的青丝。
不远处的角落里，二等宫女采月正低着头，用一块雪白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白玉雕花的小圆盒。
她的动作细致入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凌薇的目光从镜中平静地滑过采月的身影。
自从上次用“火浣布”刁难失败后，采月便安分了许多，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也愈发勤勉。
然而，凌薇从不相信一个人的本性会轻易改变。
过分的勤勉，有时只是为了掩盖更深层的恶意。
那白玉盒中装的，是德妃最为珍视的“玉容膏”。
此膏乃是西域番邦进贡的圣品，据说以天山雪莲为主料，辅以数十种珍稀药材，耗时三年方能制成一小盒。
其功效神奇，不仅能滋养肌肤，更能淡化细纹，让容颜常驻。
每年宫中也只能得三盒，一盒归太后，一盒归皇后，剩下的一盒，便尽数落入了最受宠的德妃手中。
德妃对自己的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这玉容膏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每日睡前都必定要亲自涂抹。
采月今日似乎对这玉-容膏格外上心，己经反复擦拭了三遍。
凌薇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夜幕降临，德妃在凌薇的安神香中沉沉睡去。
王嬷嬷吩咐宫女们收拾殿内，准备熄灯。
凌薇按照惯例，走到了梳妆台前，准备为娘娘收好那盒珍贵的玉容膏。
采月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她的身后，脸上带着一丝过分热切的笑容。
“阿薇姐姐，这种粗活让我来吧。”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拿那玉盒。
凌薇的手轻轻一侧，避开了她的触碰。
“不劳烦妹妹了，这是我的分内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采月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讪讪地笑了笑，退到了一旁。
凌薇拿起玉盒，指尖在温润的玉石上轻轻。
她打开了盒盖。
一股清雅的莲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盒内的膏体洁白如新雪，细腻如凝脂，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凌薇的瞳孔，却在看清膏体的那一刻，微不可察地缩紧了。
不对。
真正的玉容膏，其白色是纯粹的，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微光。
而眼前的这一盒，白色之中，却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牙黄色。
就像一张完美的白纸上，落了一粒最微小的尘埃。
寻常人绝不会在意，但在前世掌管过天下所有贡品的凌薇眼中，这种瑕疵无异于黑夜中的灯火。
她又将玉盒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莲香依旧，但在那香气的最深处，却藏着一缕极淡的、类似杏仁的苦涩气息。
白附子。
凌薇的心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
一种毒性极强的药材，常被用于炮制某些虎狼之药。
若是将其研磨成最细的粉末，混入面霜之中，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使用者初期只会感到皮肤微微发热，以为是膏体在起效。
但不出三日，脸上便会开始生出细小的红点。
七日之内，红点会变为脓疮，溃烂不止，最终在脸上留下如同虫噬蚁啃般的永久性疤痕。
好狠毒的手段。
这是要将德妃彻底毁掉。
凌薇缓缓盖上了盒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采月今天那过分殷勤的模样，以及她方才伸向玉盒的那只手。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凌薇将那盒有毒的玉容膏放回了原处。
她转身对采月说道：“采月妹妹，库房里新领的烛台好像还缺几根烛芯，你可否帮我去取一下？”
采月正心虚地盯着那玉盒，闻言一愣，随即立刻点头应道：“好的，阿薇姐姐，我这就去。”
看着采月匆匆离去的背影，凌薇的眼神变得如同千年寒冰。
她迅速走到殿内一角的储物柜前，那里存放着一些备用的妆品和器物。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白玉雕花盒。
这是上次内务府送来时，多备下的一个空盒，以防娘娘的盒子有所损伤时可以替换。
她又快步走到自己的住处，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瓶中装的，是她用珍珠粉和牛乳，混合了最普通的安神花露，亲手调制的面霜。
虽然功效远不及玉容膏，但胜在质地细腻，颜色气味都与正品有七八分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她飞快地回到殿内，将自制的面霜装入了那个备用的玉盒中。
然后，她走回梳妆台，趁着西下无人，将那盒有毒的玉容膏与她伪造的“玉容膏”进行了调换。
她将真正的毒物藏入了自己宽大的袖中，而将那盒无害的替代品，稳稳地放在了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采月正好拿着烛芯走了回来。
她看到梳妆台上的玉盒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凌薇对她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清晨，德妃醒来后，如往常一样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己的容颜。
她的皮肤依旧光滑细腻，容光焕发，没有任何不妥。
站在一旁伺候的采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与焦躁。
她频频地偷看德妃的脸，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会没有反应？
难道是自己下的剂量太少了？
一整天，采月都心神不宁，好几次在伺候的时候都险些出了差错，被王嬷嬷严厉地斥责了几句。
她看向凌薇，却发现对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采月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认定，是凌薇的好运，才让她如此受宠。
只要德妃倒了，或者凌薇失了势，她便有机会可以上位。
到了第三天，德妃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采月彻底坐不住了。
她开始相信，或许是那毒药己经失效，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一股不甘与怨毒涌上心头。
午后，趁着殿内人少，她找到了正在整理香料的凌薇。
“阿薇姐姐，真是好本事。”
采月的声音里带着尖酸的刻薄。
“能把娘娘哄得这么开心，不像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只会做些粗活。”
凌薇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各司其职罢了。”
采月见她不理不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走到凌薇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恶意的语气说道：“姐姐的福气好，可也要当心，这福气，有时候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说不定哪天就碎了。”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言语上的挑衅。
“到时候，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拖出去的，恐怕就是姐姐你这个最得宠的身边人呢。”
凌薇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首视着采月的眼睛。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让采月的心猛地一跳。
“你说完了吗？”
凌薇轻声问道。
采月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我只是提醒姐姐一句。”
“很好。”
凌薇站起身来，她的身高比采月略高一些，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那我也提醒你一句。”
凌薇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
“下毒是重罪，一旦被发现，可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采月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听不懂！”
她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敢与凌薇对视。
“听不懂？”
凌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白玉雕花盒，正是那盒被她调换下来的毒物。
“那你可认得这个？”
采-月看到那个盒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这不是娘娘的玉容膏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是啊，这就是娘娘的玉容膏。”
凌薇缓缓打开盒盖，那股混杂着杏仁苦涩味的莲香再次飘散出来。
“只不过，是加了白附子粉的玉容膏。”
凌薇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
“采月，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
“你在碾磨药粉的时候，为了防止粉末飞扬，特意在你的房间里洒了水。可你忘了，白附子遇水，会散发出一股极淡的、常人难以察觉的气味。”
“而我，对气味，恰好比任何人都敏感。”
“你那日靠近我时，身上便带着那股味道。”
采月彻底崩溃了，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不……不是我！是你！是你血口喷人！”
她指着凌薇，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德妃和王嬷嬷。
德妃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采月瘫在地上，而凌薇手持玉盒，面色冷峻的场景。
“怎么回事？”德妃皱眉问道。
凌薇立刻跪下，将手中的玉盒高高举起。
“启禀娘娘，奴婢有罪，奴婢前日发现娘娘的玉容膏有异，因怕惊扰了娘娘，便擅自做了调换。这盒有毒的膏体，便是证据。”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如何发现异常，如何调换，如何引诱采月露出马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德妃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她听到“白附子”和“溃烂留疤”这些字眼时，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看着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采月，眼神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贱人！你好大的胆子！”
德妃一脚踹在采月的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
采月还在哭喊着冤枉，声称是凌薇栽赃陷害。
凌薇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再次开口。
“娘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搜她的房间。为了让药粉能与膏体完美融合，她必定是用了一种名为‘合欢油’的东西作为引子。那油瓶，想必她还来不及销毁。”
王嬷嬷立刻亲自带人去了采月的住处。
不出片刻，便搜出了一个藏在床底的小油瓶，以及一些还未用完的白附子粉末。
人证物证俱在。
采月的所有狡辩，都成了徒劳的嘶吼。
德妃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指着采月，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拖出去！给本宫拖到院子里！杖毙！”
“不要脏了本宫的地！”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堵住了采月的嘴，将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庭院里便传来了沉闷的棍棒声，以及采月被压抑在喉咙里的、绝望的呜咽。
那声音从高到低，最终归于沉寂。
殿内的宫女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德妃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她走到凌薇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后怕还是愤怒。
“阿薇，这次，又是你救了本宫。”
凌薇垂着眼帘，声音恭敬而平静。
“为娘娘铲除奸佞，是奴婢的本分。”
庭院里的血腥味，顺着微风，若有若无地飘进了殿内。
凌薇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德妃身上传来的、混杂着感激与依赖的体温。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刚被杖毙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景仁宫的毒草，又被她亲手拔掉了一棵。
这宫殿，在她的清理下，正变得越来越干净，也越来越牢固地，成为了只属于她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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