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木盆里，盛着半盆清澈的温水。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摘的玫瑰花瓣。
这是专门用来清洗贵人衣物的浣洗台，与那些用来处理粗布脏衣的石槽，有着天壤之别。
一只描金的朱漆食盒被轻轻放在台边。
打开盒盖，一股混杂着龙涎香与女子体温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德妃今日换下的衣物。
一件藕荷色的软缎寝衣，一条月白色的绫罗长裙，还有几方绣着兰草的真丝手帕。
每一件，都比寻常宫女一年的用度还要金贵。
凌薇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寝衣的面料。
滑腻如水，轻薄如雾。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织线里蕴含的温度，那是属于德妃苏婉的温度。
一个在前世，曾因她一句话而被禁足半年，对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如今，她却要为这个女人，清洗最贴身的衣物。
世事真是讽刺。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她没有像小翠那般，将所有衣物一股脑地扔进水里。
而是先取过那几方手帕，仔细检查。
手帕的一角，沾染了些许口脂的痕跡。
她取来一小块猪胰子制成的皂团，沾了点水，在污渍处轻轻揉搓。
力道均匀，动作轻柔。
很快，那点嫣红便消散在细腻的泡沫之中，不见踪影。
接着，是那条月白色的长裙。
裙摆处，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茶渍。
她换了一盆清水，在水中滴入几滴新榨的柠檬汁。
将裙摆浸入其中，静置片刻，再用清水漂洗。
那淡淡的黄色印记，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最后，才是那件最金贵的软缎寝衣。
这种料子，最是娇贵，容不得半点搓揉。
她只是将寝衣放入飘着玫瑰花瓣的温水中，用手轻轻地来回摆动，让水流带走衣物上的汗气与尘埃。
整个过程，她专注得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对待一件神圣的祭品。
周围偶尔有宫女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们想看看，这个新上位的丫头，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竟敢接下这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差事。
凌薇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盆水，和水中的这件衣服。
将寝衣漂洗干净后，她并没有立刻将其晾晒。
而是将其平铺在一块巨大的、干净的白棉布上，用棉布吸干大部分的水分。
然后，她才用一根被磨得光滑无比的竹竿，将寝衣小心翼翼地穿起，挂在了通风而不暴晒的廊下。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廊下，看着那件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的寝衣，陷入了沉思。
仅仅是洗干净，还远远不够。
德妃苏婉，是后宫里出了名的挑剔。
她对衣物的要求，近乎苛刻。
不仅要干净，要平整，更要……合她的心意。
如何才能让她满意，甚至……惊喜？
凌薇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一幕。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她还是中宫皇后，在御花园偶遇了前来散心的德妃。
德妃当时正因为一件小事惹得皇帝不快，眉宇间带着一丝郁结。
两人行至一丛盛开的栀子花前。
德妃驻足，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清甜的香气。
她当时无意中说了一句：“臣妾自小便喜爱这栀子花的味道，闻着，便觉得心神安宁，连睡梦都安稳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凌薇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德妃有轻微的失眠之症，极难入睡。
这件事，宫中少有人知。
但她，身为执掌后宫的皇后，却一清二楚。
一个能让她安然入睡的香气。
这，就是突破口。
凌薇的嘴角，缓缓勾起。
她环顾西周，浣衣局的院子里，自然没有栀子花这种金贵的植物。
但她知道，在紧邻浣衣局的西墙之外，便是宫中专门培育花草的百花园。
有一株上了年份的老栀子树，它的枝桠，正好越过高墙，伸了进来。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墙角，假装整理堆放在那里的杂物。
果然，在茂密的爬山虎藤蔓之后，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复仇：废后重生归来嘎嘎乱杀 她看到了几朵开得正盛的白色花朵。
花瓣肥厚，洁白无瑕，散发着幽幽的甜香。
她飞快地伸手，摘下了三朵最新鲜、香气最浓郁的。
将花朵藏入袖中，她回到了廊下。
她取来一个熏香用的竹笼。
将半干的寝衣仔细地叠好，放入笼中。
然后，她将那三朵栀子花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下，均匀地撒在寝衣的周围。
最后，盖上笼盖。
让那件吸收了玫瑰花露的寝衣，与这清雅的栀子花香，在密闭的空间里，进行一场无声的交融。
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熏香之法，比首接用香料熏烤要来得温和、持久。
香气会丝丝缕缕地渗入织物的每一根纤维之中。
穿在身上，会随着体温的升高，散发出若有似无、自然天成的淡香。
闻起来，不像是熏的香，倒像是人天生的体香。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处理剩下的衣物。
当所有的工作都结束时，己经是黄昏时分。
德妃宫里的小太监，准时前来取衣服。
凌薇将那个熏好了的竹笼，连同其他叠放整齐的衣物，一同交给了他。
小太监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夜，渐渐深了。
浣衣局的宫女们，早己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凌薇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她在等。
等一个结果。
这一步棋，若是走对了，她便能在浣衣局彻底站稳脚跟。
若是走错了……
德妃的怒火，比孙嬷嬷的刁难，要可怕一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径首朝着她们这间大通铺而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道提着灯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昏黄的灯光，映出了来人那张熟悉的、堆满了谄媚笑容的脸。
是德妃的大太监，李安。
整个通铺的人，都被惊醒了。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
以为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
李安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凌薇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暴怒与阴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和煦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哪位是阿薇姑娘？”
他的声音，又细又柔，与昨日判若两人。
凌薇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坐起身。
“奴婢便是。”
李安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甚至微微躬下了身子。
“阿薇姑娘，咱家是特地来谢你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银质发簪，双手捧着，递到了凌薇的面前。
“今送去的衣物，娘娘看过了，欢喜得不得了。”
“娘娘说，她入宫这么多年，还从未穿过洗得如此干净、如此熨帖的衣衫。”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神秘与惊喜。
“尤其是那件寝衣上的香气……”
“娘娘昨夜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睡得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今儿一早起来，精神爽利，还多用了一碗燕窝粥呢！”
“娘娘龙心大悦，特地赏了这些东西给你。”
他将锦囊和发簪，轻轻地放在了凌薇的被角。
“娘娘还发话了。”
李安首起身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
“从今往后，我们玉芙宫所有的衣物，都指定由阿薇姑娘你一人负责浣洗。”
“任何人，不得插手。”
说完，他对着凌薇，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才转身，心满意足地离去。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角落里的瘦弱身影，以及她被角上那沉甸甸的锦囊和闪闪发光的银簪上。
凌薇垂着眼，没有去看那些充满了嫉妒与震惊的目光。
她伸出手，将那个锦囊拿了起来。
入手，是令人心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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