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农历三月，珠海拱北口岸的风还带着点凉，麦劲铭缩在通关大厅外的桥墩下，盯着手机里母亲的病历单——胃癌中期，手术费要十万，后面还跟着一长串他看不懂的检查项目。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催债的短信像苍蝇似的往上冒，最后一条是“明天再不还钱，就去你家找你妈”，发件人是“强哥”，老家放高利贷的。
他把手机塞进最里面的口袋，摸了摸怀里的身份证，塑料壳子被体温焐得发烫，上面“麦劲铭”三个字清晰得扎眼。三天前，他从老家坐大巴到珠海，找蛇头阿贵帮忙偷渡去澳门，阿贵收了他最后五百块，扔给他一件洗得发黄的夹克：“穿这个，像来打工的，别穿你那身牛仔裤，警察一看就可疑。记住，到了澳门，别用真名，那边查得严，叠码圈也不喜欢底细清楚的人。”
“叠码圈”三个字，麦劲铭是三天前才听说的。阿贵在珠海的出租屋里跟他说，澳门赌场缺“跑码仔”，帮客人换筹码、盯场子，赚得多的话，一个月能拿两三万，“够你妈做手术了”。他当时没多想，只觉得“能赚钱”就行，至于“叠码”是做什么的，赌场里有没有危险，他没问，也不敢问——十万块像座山压在他背上，除了去澳门，他没别的路可走。
凌晨西点，阿贵带着他和另外三个人，从拱北口岸旁边的一条小巷绕出去，巷子里全是垃圾桶，臭味飘得老远。阿贵蹲在墙根下，等巡逻的保安走了，才低声说：“跟着我，别说话，掉进海里也别喊。”麦劲铭跟着他踩过没脚踝的海水，冰冷的水灌进鞋里，冻得他脚趾发麻。远处澳门的霓虹灯在雾里闪着光，像一块巨大的糖，诱惑着他往前跑。
到澳门岸边时，天己经蒙蒙亮了。阿贵指着前面的马路：“首走，看到葡京酒店的铜马就停下，那边有叠码仔招人，你就说你是阿贵介绍的。”说完，他收了另外三个人的钱，转身就往回走，没再看麦劲铭一眼。麦劲铭站在路边，看着阿贵的背影消失在雾里，突然觉得有点慌——他连澳门的路都不认识，连“叠码仔”具体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手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写着阿贵给的“暗号”。
他按着阿贵说的方向走，鞋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引来路人奇怪的目光。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终于看见一座金色的大楼，门口立着两匹铜马，马背上的人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拐杖，看起来很气派。这就是葡京酒店，澳门最有名的赌场，电视里经常播。麦劲铭站在马路对面，不敢过去，只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男的穿西装，女的穿裙子，手里都拎着名牌包，跟他身上的旧夹克格格不入。
他在酒店对面的便利店门口蹲了两天，饿了就捡垃圾桶里的面包，渴了就喝自来水。第一天，他看见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带着几个客人进赌场，客人赢了钱，给了男人一叠现金，男人笑着鞠躬，说了句什么。他猜那就是“叠码仔”，心里又羡慕又紧张——羡慕他们能赚大钱，紧张自己能不能像他们一样。
第二天下午，他实在饿得不行，伸手去抢便利店门口一个小孩手里的三明治，小孩哭了起来，便利店老板拿着扫帚追出来，骂他“臭乞丐”。他跑得跌跌撞撞，最后被一个人抓住了衣领——那人穿黑色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胳膊上的纹身，看起来很凶。
“你他妈想干什么？”那人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
麦劲铭吓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慢悠悠地说：“阿力，别吓他，看他这样子，像是来找人的。”
阿力松开手，哼了一声：“龙叔，这小子抢小孩的东西，一看就是个混混，别脏了咱们的地方。”
被叫做龙叔的男人蹲下来，看着麦劲铭，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来澳门做什么？”
麦劲铭张了张嘴，想报“麦劲铭”，又突然想起阿贵的话，赶紧改口：“我……我叫阿文，从内地来的，想找份工作。”
“找工作？”龙叔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打量，“找什么工作？”
“我……我想做叠码仔，”麦劲铭低着头，声音很小，“阿贵介绍我来的，他说您这里招人。”
龙叔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阿贵啊，我认识。你会算账吗？会说话吗？”
麦劲铭赶紧点头：“我会算账，在老家做过超市收银员，也会说话，不会跟客人吵架。”
龙叔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你就跟着我，以后你就叫阿文。记住，在赌场里，只有‘阿文’，没有你以前的名字——忘了它，才能在这儿活下去。”
麦劲铭跟着龙叔进了葡京酒店，里面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天花板上挂着巨大的水晶灯，亮得晃眼；赌桌前围满了人，有人喊“庄”，有人喊“闲”，声音嘈杂得像菜市场；空气中飘着雪茄和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点呛人。龙叔把他带到一个茶水间，扔给他一件黑色衬衫和一条西裤：“先换上，别穿你那身破衣服，丢我的人。”
麦劲铭拿着衣服，在茶水间的镜子前换了起来。衬衫有点大，西裤也太长，他卷了卷袖口和裤脚，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灰尘，眼神里满是惶恐，根本不像个“叠码仔”，倒像个刚进城的农民工。
龙叔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扔给他：“把头发梳整齐，记住，在赌场里，样子很重要，客人看你顺眼，才会让你帮他换筹码。”
麦劲铭赶紧拿起梳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龙叔满意地点点头，说：“跟我来，我教你怎么换筹码。”
他跟着龙叔来到一张赌桌前，桌上放着各种颜色的筹码，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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