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西南角,一排低矮的罩房,是府中一些有家眷的仆役的住处。
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与前院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的老周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咳嗽声,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他消瘦的身体剧烈颤抖。
老周在侯府当了二十多年的采买,为人老实本分,一向兢兢业业。
半个月前,他感染了风寒,本以为是小病,扛一扛就过去了,没想到却越来越重,如今己经卧床不起,高烧不退。
他的妻子王大娘正用一块湿布巾给他擦拭着滚烫的额头,眼眶红肿,脸上布满了愁云。
他们的儿子小石头,在马厩里当差,此刻正跪在床前,声音沙哑地劝着。
“爹,您再忍忍,我……我再去求求柳姨娘,您为侯府操劳了一辈子,不能就这么不管我们啊!”
王大娘闻言,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拉住儿子的胳膊,哽咽道:“没用的……今日我去求了,柳姨娘身边的周妈妈说,你爹这病会过人,是府里的累赘,不仅一文钱的医药费都不肯给,还说……还说再过两日若是不好,就要将我们一家都赶出府去!”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小石头瞬间愣住了。
他“砰砰”地用拳头砸着地面,脸上满是绝望和愤怒。
“欺人太甚!我爹为侯府起早贪黑,风里雨里地跑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病了,他们就要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一家人的哭泣和低语,混杂着老周的咳嗽声,让这间小屋显得愈发凄凉。
就在他们一家陷入绝望之际,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王大娘擦了擦眼泪,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大小姐苏凌希的贴身丫鬟惊蛰。
惊蛰的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王大-娘,”惊蛰的声音轻柔而清晰,“我家小姐听闻周管事病了,心中十分挂念,特意派我来看看。这是小姐用自己的月例银子为大家请来的城中最好的刘大夫,快请大夫进去为周管事诊治吧。”
王大娘和小石头都惊呆了,他们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这些底层下人,平日里连主子的面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是嫡出的大小姐。
他们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竟然会关心一个老仆的死活。
还是刘大夫先开了口:“病人要紧,快让我进去看看。”
王大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大夫和惊蛰请了进来。
刘大夫走到床边,仔细地为老周诊脉、查看舌苔,又询问了病情。
昏暗的油灯下,他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对王大娘说:“是风寒入里,转成了肺炎,幸好送医还算及时,若再拖上几日,恐怕神仙也难救了。照着我这个方子去抓药,按时服用,好生将养着,半个月便能大好了。”
听了大夫的话,王大娘和小石头喜极而泣,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惊蛰将一个装有银子的钱袋和那个食盒都放在了桌上。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是小姐的一点心意,你们先拿去抓药和调理身子,若是不够,再来回禀小姐。”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和一些易于克化的清淡粥菜。
“小姐说,周管事病着,饮食上要格外注意,这些是小厨房特意为他做的。”
王大--娘看着桌上的银子和饭菜,听着惊蛰温柔的话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拉着小石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惊蛰面前。
“姑娘,请您代我们给大小姐磕个头!大小姐的救命之恩,我们一家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啊!”
小石头也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请姑娘转告大小姐,我小石头的命,以后就是大小姐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不容置疑的忠诚。
惊蛰连忙将他们扶起来。
“快快请起,使不得。我家小姐说了,大家同在侯府当差,便是一家人,一家人有难,理应相互扶持。你们快去抓药吧,照顾好周管事要紧。”
说完,惊蛰便带着大夫悄然离开了。
屋子里,王大娘一家人看着桌上的银钱和汤粥,依旧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件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安平侯府的下人圈子里迅速传开了。
厨房里烧火的婆子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对旁边摘菜的丫鬟说:“听说了吗?采买上的老周快不行了,柳姨娘一文钱不给还要赶人走,是大小姐自己掏钱给请的大夫!”
马厩里喂马的小厮也压低了声音对同伴道:“何止啊!我还听说大小姐不仅给了二十两银子,还天天让小厨房炖汤送药,比亲闺女还贴心!”
洗衣房里,一个负责熨烫衣服的妇人叹了口气:“唉,真是人心隔肚皮啊,那位柳姨娘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心肠这么狠毒。还是咱们大小姐心善,那才是真正的主子风范。”
“可不是嘛!跟着这样的主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也踏实啊。”
“以后啊,我可是只认大小姐了!”
一时间,府中各个角落的下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着这件事。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权谋争斗,但他们心中都有一杆最朴素的秤。
谁对他们好,谁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心里就向着谁。
柳姨娘的刻薄寡恩,和苏凌希的仁义心善,形成了一种无比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前者让他们感到心寒和恐惧,后者则让他们感受到了温暖和希望。
几日后,老周的病果然大有好转,己经能下床走动了。
小石头在马厩里干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卖力,他逢人便说大小姐的恩德。
其他下人看到他,也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一日,苏凌希去昔颜园巡视工程进度时,路过一片仆役们正在修剪的花圃。
以往见到主子,下人们都是远远地避开,低下头不敢首视。
可今日,那些正在劳作的仆役们,看到苏凌希的轿子过来,不仅没有躲开,反而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跪在路边。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充满了感激和敬畏的目光,目送着苏凌希的轿子缓缓经过。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誓。
它宣告着,安平侯府底层下人们的心,己经开始发生大规模的,不可逆转的倾斜。
苏凌希坐在轿子里,透过纱帘,看着外面那些质朴而真诚的面孔,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收买人心,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大的代价。
一点雪中送炭的温暖,就足以胜过柳姨娘十数年的威压与苛待。
而这些被她温暖过的心,将来,都将成为她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最坚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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