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采薇苑里总是隐隐约约地传出悠扬的琴声。
那是苏婉儿在苦练一首新曲。
接二连三的失利,让她在父亲安平侯面前的形象大打折扣,宠爱也日渐稀薄。
她急于找到一个机会,重新博取父亲的欢心,展示自己的才华。
她花费了重金,从京城最有名的乐师那里,求来了一首据说是刚刚面世,无人听过的新曲,名叫《春江月夜图》。
这首曲子的旋律优美,意境清新,最是适合她这种娇俏少女来弹奏。
她没日没夜地关在房间里练习,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指法,都练了不下千百遍。
她的指尖甚至都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她幻想着,在家宴之上,当她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流淌出这绝妙的仙乐时,父亲该会是何等的惊喜与赞赏。
到时候,一定能将苏凌希那个病秧子比下去,让她知道,谁才是安平侯府里真正多才多艺明珠。
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逃过苏凌希安插在她院子里的眼线。
那名被苏婉儿信任,负责为她更换香薰的小丫鬟,早就悄悄地,将那份《春江月夜图》的曲谱,用薄纸拓印了一份,送到了苏凌希的手中。
苏凌希的院子里,同样也摆着一架古琴。
那是一架通体黝黑,琴身上有着天然流水断纹的“焦尾”名琴,是她母亲的遗物。
苏凌希看着手中的曲谱,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前世,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艺更是得了当代大家的真传,只是这份才情,却从未有机会在人前展露,最后反倒成了苏婉儿用来标榜自己的资本。
《春江月夜图》这首曲子,她前世就曾弹过。
她不仅弹过,她还知道一个苏婉儿不知道的秘密。
这首曲子,其实只是另一首更为宏大复杂的名曲《沧海龙吟抄》的节选和简化版本。
两首曲子出自同一位大家之手,《春江月夜图》是写给初学者的入门小品,而《沧海龙吟抄》才是真正能够展现琴道精髓的扛鼎之作。
苏凌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琴弦上拂过。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沧海龙吟抄》那更为磅礴,更为高远的旋律,便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半月之后,安平侯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家宴,一来是为了庆贺边关传来捷报,二来也是家人之间的寻常小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正值酣畅。
苏婉儿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她今日特意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流仙裙,打扮得如同月宫仙子一般,清丽动人。
她端着酒杯,袅袅娜娜地走到安平侯面前,脸上带着羞涩而又期待的笑容。
“父亲,今日喜事临门,女儿心中欢喜,特为父亲献上一曲,以助酒兴,不知父亲可愿一听?”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引得在座的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安平侯对这个女儿素来宠爱,虽然近来多有失望,但见她主动示好,自然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便笑着点头道:“好啊,我倒要听听,我的婉儿又学了什么新本事。”
苏婉儿心中大喜,立刻便有下人将她那架心爱的古琴抬了上来。
她优雅地在琴后坐定,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练习了数月的成果完美地展现出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刹那,苏凌希却突然开口了。
“妹妹且慢。”
她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让苏婉儿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了苏凌希。
苏凌希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挑衅的意味。
“妹妹有此雅兴,姐姐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只是妹妹的琴音如珠玉,姐姐我若是之后再弹,便是画蛇添足,自取其辱了。”
她微微欠身,对安-平-侯说道。
“不如,就由姐姐我先来抛砖引玉,弹奏一曲助助兴,也为妹妹的热场,父亲以为如何?”
她的话说得极为谦卑,既抬高了苏婉儿,又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暖场的位置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苏婉儿心中虽然有些不快,觉得她抢了自己的风头,但话己至此,她若再反对,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安平侯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笑着应允了。
于是,下人们又将苏凌希那架古朴的“焦尾”琴抬了上来。
苏凌希安静地在琴后坐下,她只是随手试了几个音,一串清越而悠远的琴音便在大堂里散开。
仅仅是这几个音,便让在场略懂音律的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那琴音,古朴苍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与苏婉儿那架华而不实的琴,高下立判。
苏凌希调整好呼吸,双臂微抬,手指如玉,轻轻地按在了琴弦之上。
随即,一阵雄浑壮阔,仿佛惊涛拍岸般的琴音,从她的指下倾泻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磅礴气势的开篇给镇住了。
这琴声,与苏婉儿平日里弹奏的那些婉约靡靡之音截然不同。
它仿佛不是闺阁之音,而是来自万丈悬崖,来自苍茫大海,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又带着天地悠远的孤寂。
随着苏凌希指法的变化,琴声也时而高亢如龙吟九霄,时而低沉如深海暗流,时而急促如暴雨骤降,时而舒缓如明月当空。
一曲《沧海龙吟抄》,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痴了,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幅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沧海画卷。
就连身为武将,对音律不甚精通的安平侯,也被这琴声中蕴含的磅礴意境所深深感染,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整个大堂里寂静了许久,才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好!好一曲《沧海龙吟抄》!大小姐的琴艺,真是出神入化,神乎其技啊!”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安平侯看着女儿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激赏。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柔弱的女儿,指下竟能弹出如此恢弘大气的曲子!
苏凌希缓缓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拜,脸上带着一丝谦逊的微笑。
然后,她看向早己面色煞白,呆若木鸡的苏婉儿。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善意”和“无辜”。
“让大家见笑了。说来也巧,我方才弹奏的这首《沧海龙吟抄》,与婉儿妹妹接下来要弹的《春江月夜图》,乃是出自同一位大家之手。”
她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只是……我弹的这首,算是母本,意境较为繁复磅礴。而妹妹要弹的那首,是大家为了便于流传,从中节选简化出来的一段小品,意境则更为清新婉约,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她的话音刚落,苏婉儿的脸“唰”地一下,就彻底没了血色。
母本……小品……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进了苏婉儿的心窝。
她精心准备,引以为傲的表演,在苏凌希这番话之后,瞬间变得廉价而可笑。
珠玉在前,她若是再弹,非但不会有任何惊艳的效果,反而会显得像是拾人牙慧,东施效颦。
她等于是用一个简陋的仿品,去挑战一个完美的原作。
这是何等的尴尬,何等的难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中,有同情,有好奇,更有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的意味。
苏婉儿坐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她弹,还是不弹?
弹,是自取其辱。
不弹,是临阵脱逃,更显得自己心虚无能。
安平侯也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苏婉...儿那尴尬窘迫的样子,又看了看苏凌希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心中哪里还不明白。
他微微皱了皱眉,对苏婉儿说道:“既然有你姐姐的珠玉在前,你那首小品,今日便不必献丑了,退下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等于是在所有宾客面前,宣判了苏婉儿这场精心准备的表演的死刑。
苏婉儿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上来,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羞辱,捂着脸,哭着从宴席上跑了出去。
一场本该由她大放异彩的表演,最终,却以这样一种惨淡而尴尬的方式,狼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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