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希主导的端-午佳节，最终办得十分妥帖风光。
糯米用的是最新鲜的江米，艾草挂满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下人们也都按时领到了新裁的夏布。
整个节庆的开销，比柳姨娘往年的预算，足足节省了七成有余。
然而，一片赞誉声中，却也悄然生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微词。
这种微词，主要来自于一小部分平日里习惯了柳姨娘大手大脚，时常能捞到些额外赏赐和油水的下人。
往年端午，柳姨娘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厚，总会在采买时，多买出许多物料，然后以“主家恩典”的名义，分发给各房的管事和自己的心腹。
如今苏凌希当家，采买的数量都是按照人头和实际用量，计算得精准无比，丝毫没有浪费，自然也就断了这些人额外的念想。
“这大小姐当家，是省钱了，可也太精明了些，一点油水都捞不着了。”
“可不是嘛，以前端午节还能多领几尺布料给家里孩子做身衣服呢，今年倒好，一人就那么点，半点富余都没有。”
“唉，说到底，还是柳姨娘当家的时候，咱们下人日子过得舒坦。”
这样私下的抱怨，虽然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种子，埋在了侯府的土壤里。
柳姨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暗流。
揽月阁内，柳姨娘为正在描眉的苏婉儿递上了一支精致的螺子黛。
“婉儿，你姐姐如今在府里风头正盛，咱们若是再不想想法子，怕是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苏婉儿放下眉笔，气愤地说道：“那又能怎么办？父亲现在什么都信她的！咱们说什么，父亲都当是我们在嫉妒她！”
柳姨娘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父亲不信我们说，但若是……阖府上下的下人们都这么说呢？”
她凑到苏婉儿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低语了一番。
苏婉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第二天，苏婉儿一改往日常年待在自己院子里的做派，开始频繁地往府中下人们聚集的地方跑。
洗衣房里，几个妇人正在费力地捶打着厚重的床单。
苏婉儿捏着一方精致的手帕，款款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副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的模样。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会意，对着那些洗衣妇人抱怨道：“我家小姐就是心善，这两日总睡不好，惦记着大家呢。”
一个洗衣妇人停下手，讨好地问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婉儿叹了口气，声音柔弱而充满了无奈。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我只是……只是心疼大家。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今年端午，府里的开销，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呢。”
她的话立刻就引起了妇人们的注意。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勤俭持家嘛。”
苏婉儿的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暗示。
“可我只是不明白，父亲每年拨给内院的银子，都是有定数的。如今姐姐当家，省下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也不知是都收到哪里去了。往年姨娘当家的时候，节余的银子，总会给大家多添些赏钱，也算是一份恩典。可今年……唉，许是姐姐她年轻，还不懂得这些当家的门道吧。”
她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却成功地在那些妇人们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省下来的银子去哪儿了？
是啊，大小姐是不是借着省钱的名义，把公中的银子，都克扣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了？
紧接着，苏婉儿又去了针线房。
她对着一群正在做活的绣娘，再次上演了同样的戏码。
“前些日子，有外面府里的夫人和我闲聊，说咱们侯府如今可真是‘节俭’啊。办个端午节，都办得那么‘小家子气’，失了侯府的体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我听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咱们安平侯府，何曾被人这么说过？想来，还是姨娘当家的时候，事事都以侯府的脸面为先，断不会为了省那几个钱，就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这些话，像带着毒的钩子，一句一句，都戳中了那些原本就有些微词的下人们的心。
“二小姐说的在理啊！”
“是啊，咱们侯府，体面才是第一位的！”
“省钱是好事，可若是省得失了体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苏婉-儿的刻意引导和扭曲下，“苏凌希精打细算”的优点，被渐渐地渲染成了“刻薄寡恩”、“小家子气”、“损害侯府体面”，甚至是“中饱私囊”的缺点。
谣言，像野草一样，在那些不明真相，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下人之间，迅速地发酵、蔓延。
柳姨娘见时机成熟，便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周妈妈。
周妈妈捧着一碗刚刚炖好的燕窝，走进了安平侯的书房。
她将燕窝放下后，并没有立刻退下，而是一脸“忠心耿耿”，又“左右为难”地跪了下来。
“侯爷……”
安平侯抬起头，皱眉道：“何事？”
周妈妈“砰砰”地磕了两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奴……老奴有罪！有些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可为了侯爷，为了侯府的声誉，老奴……不得不讲啊！”
安平侯的脸色沉了下-来：“有话就说。”
周妈妈便立刻添油加醋地，将这两日在下人中流传的那些谣言，当作是自己亲耳听见的“下情”，原原本本地上报给了安平侯。
“侯爷啊，老奴这几日在府里，总听到下人们私下里议论。他们都说……都说大小姐当家之后，日子过得紧巴了许多，失了侯府往日的宽厚。还有些嘴碎的，说……说大小姐办节庆太过‘小家子气’，让外面的人看了笑话，有损我们侯府的体面。”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安平侯的脸色。
“甚至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说大小姐将省下来的银子……都，都……”
她故意说得吞吞吐吐，引人遐想。
安平侯是个极重声誉和脸面的人。
他听着周妈妈的话，眉头渐渐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家宅不宁，是为家主者的大忌。
被人说侯府小家子气，更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虽然他内心深处相信苏凌希，可周妈妈所说的“下人们怨声载道”，也不由得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忧虑和动摇。
当晚，苏凌希照例来给父亲送宵夜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眉宇间的那一丝忧虑。
安平侯喝完了粥，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将周妈妈白天说过的话，用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复述给了苏凌希听。
“凌希，为父听闻，近来府里有些下人，对你这次节庆的安排，颇有微词。说……说我们侯府，失了往日的体面。为父知道你是一心为公，只是……这悠悠众口，有时候也不得不防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询和担忧。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这样近乎于指责的问询，恐怕早就慌了神，急于辩解。
苏凌希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
等到父亲说完，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安平侯，深深地福了一礼。
她没有说一句“我是被冤枉的”，也没有去指责是谁在背后搞鬼。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回父亲的话。此次端-午节庆的所有开支账目，女儿都己命人详细记录在册，每一笔银子花在何处，由谁经手，都有据可查。女儿是否中饱私囊，父亲只需派人查阅账本，便一清二楚。”
她的声音，充满了坦荡和自信。
“至于那些谣言，女儿也略有耳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女儿不愿与那些长舌之人做口舌之争。”
她抬起头，迎向父亲探寻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了笃定和智慧。
“女儿只恳请父亲，给女儿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后，女儿必能让府中所有谣言，都不攻自破。”
安平侯看着女儿这副胸有成竹，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的那丝疑虑，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相信自己的女儿。
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为父，就给你一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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