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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江南诡镇
海船在扬州码头缓缓靠岸。不同于京城的恢弘肃穆，亦不同于蓬莱仙山的缥缈空灵，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运河上舟楫穿梭，码头边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茶香。
然而，邱莹莹刚踏上青石板铺就的码头，眉头便微微蹙起。她那双己趋完满的金瞳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
“怎么了？”宋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道。离京以来的风浪与奇遇，让他们之间的默契更深。
“地气不对。”邱莹莹的声音很轻，只有宋慈能听到，“扬州乃江淮锁钥，水运枢纽，本该地气通畅，活水环绕。但我感觉地脉滞涩，如美玉蒙尘，流水缠塞。而且…”她顿了顿，金瞳望向城市深处，“有一种很隐晦的…悲伤和怨愤的情绪，从地底深处渗出来。”
宋慈神色凝重起来。龙脉关乎一地之气运，地脉滞塞往往伴随着灾祸或人心动荡。邱莹莹感知到的情绪，更非吉兆。
两人决定先寻一处客栈落脚，再慢慢探访。他们选了运河边一家看起来干净雅致的“悦来客栈”。掌柜是个笑眯眯的胖老头，热情地为他们办理入住。
“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可是来游玩的？我们扬州可是好地方，瘦西湖、平山堂……”掌柜一边登记，一边熟练地推介。
宋慈递过文牒，顺势问道：“掌柜的，近来扬州可有什么新鲜事或…特别的事发生？”
掌柜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哎哟，能有什么特别的事，太平着呢！就是…就是近来天气有些反复，时晴时雨的，客人出门记得带伞。”他明显岔开了话题。
便在这时，客栈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麻衣、头戴白巾的人正沉默地走过街道。他们抬着一口单薄的棺材，没有哭声，没有唢呐，只有死寂的沉默和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队伍最后，一个老妇人被搀扶着，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喃喃着一句模糊的俚语。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同情、恐惧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讳莫如深。
“唉，造孽啊…”客栈掌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不愿再多说。
宋慈与邱莹莹对视一眼，心知有异。寻常丧葬绝不会如此诡异沉寂，百姓的反应也太过反常。
安顿好后，两人决定出去探查。他们沿着运河行走，邱莹莹的金瞳悄然运转，仔细感知着地脉流向和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弱情绪。
“悲伤和怨愤的源头，似乎在城西方向，而且…不止一处。”邱莹莹指引着方向。
越往城西走，周遭的氛围越发显得沉闷。虽然依旧是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景致，但行人神色匆匆，街边的店铺也显得有些冷清。
途径一座土地庙时，他们发现庙外围了不少百姓，正围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庙祝。庙祝正在分发着一种用朱砂画了符的黄纸。
“拿回去贴在床头，能避则避吧…”老庙祝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一位大婶急切地问：“张庙祝，这‘梦魇’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请了和尚道士都不顶用，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难道就没办法了？”
被称为张庙祝的老人只是摇头，满面愁容：“非人非鬼，似蛊似咒，老朽也看不透啊。只盼着这朱砂符能暂保一时安宁…”
“梦魇？”宋慈心中一动，上前拱手道，“老人家，在下略通医术，不知您所说的‘梦魇’是何病症？或许在下能尽绵薄之力。”
张庙祝打量了一下宋慈和旁边的邱莹莹，见二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游人，叹了口气：“二位是外乡人，还是莫要打听，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邱莹莹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老人家，我们或许能帮上忙。是否有人夜间惊悸噩梦，甚或…如白日那送葬队伍一般，遭遇不测？”
张庙祝闻言，脸色一变，仔细看了看邱莹莹，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那双平静而深邃的金瞳时，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希冀。他压低了声音：“二位…莫非是…京城来的贵人？”
宋慈不置可否：“老人家但说无妨。”
张庙祝仿佛下了决心，将二人引到庙后僻静处，低声道：“二位既然看出端倪，老朽也不敢隐瞒。扬州城，特别是这城西，近两个月来邪门得很！”
“最早是从绸缎商刘家开始。刘家少爷夜夜噩梦，梦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站在他床前哭。不出半月，竟在睡梦中惊厥身亡！死状…面目扭曲，像是活活吓死的。”
“紧接着，隔壁纸扎铺的李掌柜、运河上的漕工头子…接连都是如此！夜夜噩梦，然后猝死。死前都念叨着‘红衣’、‘哭嫁’什么的。官府查了，说是心悸暴毙，但哪有一片地方接连这么死人的道理？”
“更怪的是，”张庙祝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所有死者的床头，第二天都会发现一小截…潮湿的水草！”
“水草？”宋慈皱眉。
“对，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的那种。”张庙祝道，“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天一黑就关门闭户，都说这是‘红衣梦魇’索命，是水鬼来找替身！可…可这水鬼怎么专挑城西的人索命？老朽觉得，这不像寻常鬼魅作祟，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邱莹莹问。
“像是被人诅咒了！”张庙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且，死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十年前一桩旧事有点牵连…”
“什么旧事？”
“十年前，城西有个叫芸娘的绣女，手艺好，人也漂亮，与邻家书生情投意合。可当时扬州刺史的公子看上了她，强要纳为妾室。芸娘性子烈，出嫁当天，在迎亲队伍过文昌桥时，扯下盖头，穿着一身红嫁衣，首接跳了运河！那时候正是汛期，水流湍急，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邱莹莹的金瞳微微闪动，她捕捉到了关键词——“文昌桥”、“红嫁衣”、“运河”。
“之后呢？”宋慈沉声问。
“之后？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刺史公子另娶他人，书生郁郁寡欢搬离了扬州。芸娘家也就剩个老母亲，没多久也伤心过度去了。这事本来都快被人忘了，谁知十年后…”张庙祝叹息道，“冤魂索命？老朽修行浅薄，实在难断。但地气确实越来越污浊了，连庙里的香火都显得凝滞。”
离开土地庙，宋慈和邱莹莹心情沉重。
“梦境杀人，床头水草…听似诡谲，但绝非无迹可寻。”宋慈沉吟道，“心悸暴毙可以是吓死，也可以是…毒杀或蛊术。那水草是关键。”
邱莹莹点头：“去文昌桥看看。我感觉到那里的地脉异常最为明显，那股怨愤的情绪也最浓。”
文昌桥是运河上一座古老的石拱桥。两人来到桥边时，己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给石桥镀上一层血色。
邱莹莹站在桥头，闭上双眼，金瞳之力缓缓流转。她伸出手，轻轻触摸冰凉的石桥栏杆。
刹那间，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涌入她的脑海！
——喧天的锣鼓，刺目的红色，女子凄厉的哭喊：“我死也不嫁！”
——冰凉的河水淹没口鼻，无尽的黑暗与窒息。
——深深的怨念与不甘：“负我者…欺我者…一个都逃不掉…”
——还有…一个模糊的哼唱声，调子古怪哀戚，像是某种古老的镇魂曲，却又充满了扭曲的恶意。
画面骤停。邱莹莹猛地睁开眼，脸色微白。
“看到什么了？”宋慈扶住她。
“是芸娘投河时的片段，怨气极重，经年不散，几乎浸染了这片水域的地脉。”邱莹莹缓了口气，语气愈发凝重，“但更奇怪的是，我感觉到另一股力量…一股外来的、刻意引导和放大这股怨气的力量！那股哼唱声，不属于芸娘！”
“有人利用芸娘的旧怨和此地积聚的阴气在做文章？”宋慈立刻明白过来。
“而且手法极其阴毒隐秘，竟能通过扭曲的地脉，将强烈的怨念和恐惧植入特定之人的梦境，生生将他们吓死或引动心疾。”邱莹莹金瞳锐利地扫视着运河水面和两岸，“那水草…是媒介！”
宋慈沉思片刻：“需得查出那哼唱声的来源，以及凶手是如何精准选择与旧事有牵连之人的。还有，他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复仇？”
夜幕降临，扬州城西仿佛被无形的恐惧笼罩，家家户户早早熄灯闭户。
宋慈和邱莹莹却没有回客栈。他们隐在文昌桥附近暗处，决定夜探。
子时将至，运河上起了薄雾，寒意渐重。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哼唱声，随着水波飘荡而来。
那调子果然古怪哀戚，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邱莹莹金瞳瞬间锁定方向：“在水上！那边！”
只见一艘极小、无篷的扁舟，如同鬼船般无声无息地从雾中漂出。舟上隐约坐着一个人影，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正低头哼唱着那诡异的曲调。
小舟并非随波逐流，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轨迹，绕着文昌桥下的某个区域缓缓打转。
随着它的哼唱和移动，邱莹莹清晰地感知到，桥下水域积聚的怨气被丝丝缕缕地引动、放大，然后如同无形的毒蛇，循着某种特定的联系，渗向城西的各个角落。
那些与芸娘之死有牵连的人，在睡梦中开始不安地挣扎呻吟…
“就是他！”邱莹莹低声道。
宋慈眼神一凛，正欲动作，那舟上之人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哼唱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斗篷下射出两道冰冷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两人藏身之处！
西目相对（尽管看不清那人的眼），那人似乎吃了一惊，随即毫不犹豫地弃舟入水，“噗通”一声，消失在漆黑冰冷的运河之中。
水花平息，小舟空空荡荡地漂在河心，只剩下雾气缭绕，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好警觉的家伙！”宋慈皱眉。对方水性极佳，入水后竟无一丝声息，瞬间远遁。
邱莹莹却站在原地，金瞳中光芒未散，紧紧盯着那人入水的地方。
“不止是警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宋慈，我认得那双眼睛…或者说，我认得那眼神里的某种东西…”
“是什么？”
邱莹莹缓缓转过头，看着宋慈，一字一句道：“那眼神里，有和李大人、和蓬莱仙山上那些被龙脉邪力侵蚀的傀儡，一模一样的气息！”
宋慈心中巨震：“你的意思是，此人可能也与那个试图扭曲龙脉的幕后黑手有关？”
“甚至可能，”邱莹莹望向深不见底的运河水，“他就是其中一个执行者！芸娘的怨气、遇害者的关联、梦魇杀人…这一切，或许根本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以人命和怨气为祭品的…邪阵！”
线索在此刻骤然交汇，却指向了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扬州诡案，绝非孤立！
那诡异的哼唱声似乎还在水面上回荡，而冰冷的河水之下，隐藏的危机远比想象中更加深不可测。
夜雾浓重，笼罩着千年运河，也笼罩着即将揭开的可怕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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