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还在吹，幽冥的脚步没停。
他走得很稳，不像刚破了功法杀局的人。背挺着，袍子在风里翻，右肋那块皮肉底下却还空着，像是被什么挖走过。魔髓七成耗尽，识海裂了缝，经脉虚得像干河床，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副身子。
可他不能歇。
山顶到了，他也没停。绕过一块断崖，底下是片乱石坡，三块歪斜的石碑立在风里，刻着些没人认得的古纹。他伸手，指尖一划，三道极细的血丝渗出来，抹在碑面裂缝上。
血是黑的，带点暗金，落石即没。
这是《幽狱魔经》里的一招残术，叫“幽瞳布眼”。不是用来杀人的，是拿来盯人的。把一丝魔髓混在精血里，种进有灵性的石或土，就能当眼睛用。代价不小，一滴血下去，像是从命门抽走半口气。
他不在乎。
眼下青岚城太静了，静得不对劲。王家那使者前脚刚走，城里几股势力后脚就开始动。药坊半夜运货，赌坊接见外客，东城荒庙烧符纸——这些事平日也有，但频率变了，节奏乱了。像是有人在调弦，准备弹一曲大的。
他闭眼，左眼底暗金一闪，虚无魔眼连上那三道血丝。
视线换了。
城北，药坊后院，一辆黑车卸货，搬的是铁匣子，不是药材。匣子上有符纹，压着阴气，像是封着活物。守夜的伙计眼神发首，走路像提线木偶，经脉里浮着一层暗雾。
城南，赌坊地窖，几个穿便服的人围桌而坐，桌上摊着张地图，圈的是林家祖地。一人袖口露出半截玉佩，是赵家的标记。他们说话压得极低，但魔眼能“听”唇形——“子时三刻，井底开眼”。
城东，荒庙，香炉里烧的是黄纸，灰不成灰，是黑的，飘起来像小虫。墙角堆着七具干尸，没腐烂，关节扭曲，像是死前被硬拗成某种姿势。庙中央画着阵，三道残符围着一口枯井，井口封着铁板，板上有血手印。
幽冥睁眼，眼皮跳了一下。
三地都在动，但指向一个地方——林家祖地旧址。
那地方早废了，百年前一场地动，灵脉崩了，只剩口古井，没人去。可最近几天，他夜里打坐，总觉着地底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敲门。
他转身下山，没回居所，去了祠堂。
祠堂后间有间暗房，门从里面反锁。他进去，从袖里摸出魔罐碎片。碎片还烫，裂痕愈合了一截，但边缘发黑，像是被火烧过。他用指甲在掌心一划，血滴上去，碎片嗡地一震，表面浮出一层模糊影子。
是地形图。
青岚城轮廓，林家祖地在北角，心口位置亮着个黑点。黑点在跳，一明一暗，跟心跳似的。
他盯着看了两息，明白了。
不是灵脉复苏，是有人在引。
那口古井本不该有气，现在却成了节点，说明底下被接了引脉，把城中几处阵法的气全导过去。搞不好，还在祭东西——活祭最狠，能借魂压阵，让地气逆流。
他放下碎片，走到墙边，取下一块松动的砖。
砖后藏着一卷旧皮纸，摊开是林家祖地的布局图。他拿笔，在古井位置画了个圈，又在城北药坊、南赌坊、东荒庙各标一点，连线。
三线归一，汇在井底。
不是巧合。
这阵法叫“引龙”，名字好听，实则是邪术。借地脉动荡，唤醒沉底的东西——可能是封印的凶物，也可能是死而不僵的残魂。一旦成阵，轻则地裂人亡，重则整座城被拖进地底当祭品。
他冷笑一声。
王家想搞他，但这次的事，水比他想的深。王家顶多是出人出力，背后还有人在操盘。赵家也掺和了，说不定还有别的影子。这些人平时互相咬，现在却联手，图的不是林家这点地盘，是祖地底下那口井。
他收起图纸，把魔罐碎片塞回怀里。
现在冲过去拆阵？不行。那三处阵眼都有遮灵阵护着，强行破会惊动布阵的人。对方既然敢动，肯定留了后手。他现在魔髓空虚，识海有伤，真碰上埋伏，搞不好得栽。
那就只能等。
等他们把阵布全，等他们自以为成了，再一刀捅心。
他走出暗房，顺手把门锁死。
回房后，他没调息，也没躺下。坐在桌前，撕了张黄纸，提笔写三道令。
第一道：祠堂结界今晚加符，三重叠压，禁出入。
第二道：族人夜巡暂停，违令者按叛族论处。
第三道：查库房进出记录，近一月所有药材、符纸、铁器流向，一个不漏。
写完，他吹干墨，塞进信封，用蜡封了，写上“林震天亲启”。
他知道林震天会问，会犹豫，会想是不是小题大做。但他不在乎。信送出去，责任就不是他的了。林家要是真垮，也不是他拦不住，是他们自己不肯信。
他把信压在砚台下，转身走到床边。
床头有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根黑丝，像头发，其实是魔髓凝的残线。他挑出三根，分别缠在三枚铜钱上，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包魔经的破布。
布内侧那六个字还在——“罐碎，脉锁，血偿”。
他盯着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指甲在布角划了道口子，把三枚铜钱塞进去，包好，塞进墙缝。
这是最后的保险。
万一他失手，万一阵成，那三枚铜钱会感应到魔髓残丝，自动激活“幽瞳”反向追踪。谁布的阵，谁动的手，都会留下痕迹。哪怕他死了，也能让林家知道，敌人是谁。
做完这些，他才坐下。
盘膝，闭眼，引气入经。
刚一动，右肋就是一抽，像是有根针在经脉里扎。他咬牙，没停。魔髓虽空，但《幽狱魔经》还能运转，只是慢，像枯井抽水。他得把底子稳住，至少在风暴来前，别先倒下。
半个时辰后，他睁眼。
额头有汗，脸色比早上更白，但呼吸稳了。识海那道裂痕还在，但没扩大。经脉虚浮，得靠药吊着，但他向来不吃补药。那种东西，治不了根，只能骗身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天快黑了，街上人少了。远处药坊的灯还亮着，门口站了两个生面孔，腰里别着刀，不是伙计。南边赌坊方向传来一阵锣响，像是在开席。东城那片荒地，黑得像口锅，连野狗都不去。
他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抬手，把窗关了。
咔哒一声，插销落定。
他转身，从床下拖出个铁箱，打开，里面是几块黑石，形状不一，像是从不同地方敲下来的。他挑出一块，放在桌上，用刀刮下些粉末，混着唾液，涂在眼睑上。
左眼立刻发烫。
虚无魔眼强化了。
他再闭眼，魔眼穿透屋顶，首落城北。
药坊地窖，那几个铁匣子被打开了，里面是人头，七颗，全闭着眼，脸皮发青。有人正在往头颅上贴符，每贴一张，头颅就抽一下，像是还活着。
他移开视线，转向南。
赌坊地窖，那张地图被烧了，灰烬被收进玉瓶。桌上摆了碗血，七滴红浮在上面，缓缓转圈。
最后看东。
荒庙，铁板被掀开，枯井露出黑口。一个穿灰袍的人跪在井边，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血，正一滴一滴往下倒。
井底，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锁链，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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