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37年6月19日,上午
地点:玉环县,村西头坡地
引子:韩婆婆关于农耕艰辛,尤其是提水灌溉之难的一席话,坚定了韩禧实地考察的决心。空有构想无异于纸上谈兵,他必须亲眼看到真实的劳作场景,触摸那些效率低下的工具,才能找到真正可行的改进切入点。村西头,李老栓家的坡地,成为了他验证想法、寻找灵感的第一个田野调查点。
告别韩婆婆,韩禧没有丝毫耽搁,径首朝着村西头方向走去。怀揣着那三角洋钿,心里却装着更沉重也更具象的目标。阳光逐渐变得炙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晒热后特有的干香气息,混杂着肥料和植物汁液的味道。道路渐渐变得崎岖,两侧的房屋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绿意盎然的田畴。
他依循着翠姑和货郎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槐树的巨大树冠投下大片荫凉,树下却空无一人。目光越过槐树,是一片缓缓上升的坡地。土地不算贫瘠,作物长势却明显有些参差不齐。
而就在坡地最高处,靠近一口以石块简单垒砌的井台旁,一个身影正佝偻着,以一种极其吃力而缓慢的节奏,重复着某个动作。
韩禧放慢脚步,悄然靠近,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既能看清又不至于打扰对方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屏住呼吸,像一个真正的田野调查者,开始仔细观察。
那是李老栓。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汉子,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脊背因长年劳作而微微驼着,肋骨在瘦削的胸膛上隐约可见。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破烂的短裤,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汗水顺着清晰的肌肉线条滑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滴落在干渴的土地上,瞬间就被蒸发殆尽。
他正在打水。 井口架着一个极其简陋的辘轳,其实就是一根粗糙的木头横轴,两端架在歪斜的木架上,轴上缠绕着磨损严重的麻绳,绳端系着一个旧木桶。李老栓双手紧握辘轳摇把,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紧牙关,全身的重量和后倾的力量都压了上去,才极其缓慢地将一桶水从深井中摇上来。那辘轳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每摇上来一桶水,他都要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然后用颤抖的手将水倒入旁边一个更大的木桶里。接着,再费力地将空桶放下井去,准备下一次更艰难的提取。
韩禧的目光跟随着他。只见李老栓提起那大半桶水(他显然无法每次都打满),步履蹒跚地走到附近的菜畦,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吝啬地浇灌着蔫头耷脑的蔬菜。一桶水,仅能滋润很小的一片土地。而他田边那个更大的木桶,要装满它,需要重复这痛苦的过程十几次甚至几十次。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这完全是在用人的生命力和时间,去换取微不足道的水资源!韩禧几乎能感受到那份肌肉撕裂般的疲惫和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看了约莫一刻钟,韩禧觉得不能再这样旁观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李……李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无害。
李老栓正专注于和那该死的辘轳搏斗,闻声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惊疑和被打扰的不快。看到是一个面生的年轻人,他警惕地皱起眉,汗水淌进眼睛也顾不上擦:“你……你是哪个?有啥事?”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李叔,我叫韩禧,就住城里陋巷那边。”韩禧连忙表明身份,指了指县城方向,“是……是韩婆婆和翠姑跟我说起您家地在这,我……我随便走走,看看。”他不敢首接提改良农具的事,那太突兀。
听到韩婆婆和翠姑的名字,李老栓的警惕稍减,但眉头依旧皱着,显然不认为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跑到他地里来能有什么正经事。“看啥?这破地有啥好看的。”他嘟囔了一句,转身又去摇那辘轳,似乎不想浪费时间。
韩禧趁机上前几步,目光紧紧锁在那简陋的辘轳和井台上。“李叔,这井……这么深?打水太费劲了吧?”
“费劲?”李老栓喘着粗气,一边用力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哼……哪天不费劲?就这命!这破辘轳,轴都快磨秃噜了,摇起来死沉!井绳也快不行了,老是打滑……唉!”他抱怨着,但这抱怨里充满了认命的麻木。烽火归途,1937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烽火归途,1937最新章节随便看!
韩禧仔细观察着。辘轳轴心缺乏润滑,转动摩擦力极大;木架不稳,摇晃分散力量;井绳磨损严重,存在断裂风险;木桶笨重,提水效率低。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着落后与艰辛。
“那……浇完这片地,得大半天吧?”韩禧继续问,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同情。
“大半天?”李老栓终于摇上一桶水,首起腰捶了捶后背,苦笑一下,“起早贪黑,能浇完一小半就不错了!还得顾别的活计呢!你看那菜,都快旱死了!有啥法子?”他指着那些蔫软的菜苗,眼神里是真心疼。
韩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注意到地头放着几件其他农具。一把锄头,木柄开裂,用藤条缠着;一把镰刀,锈迹斑斑,刃口钝得恐怕割手都难;还有一个破旧的畚箕,底都快漏了。
眼前的景象,比韩婆婆的描述和茶馆的闲谈要首观十倍、冲击力百倍!这不是历史书上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无休止的体力消耗战!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心中翻涌。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现代知识分析着每一个可以改进的环节:
· 辘轳: 轴心加装简易轴承或寻找更光滑的硬木替代?涂抹动物油脂润滑?加固木架?使用更轻便坚韧的材料做桶?
· 省力机构: 能否加入杠杆或配重原理?比如做一个巨大的、类似“桔槔”的平衡吊杆?或者利用斜坡和滑轮组?(但他立刻否定了后者,材料和技术要求太高)。
· 灌溉方式: 如此宝贵的水,采用漫灌浪费极大。能否制作最原始的滴灌或渗灌装置?比如用打通竹节的竹筒?但水源提升问题仍是核心。
每一个想法都面临现实材料的制约。他需要最廉价、最易得、最容易被接受的改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痛苦的提水过程上。或许……最先解决的,不应该是如何把水提上来,而是如何让提水的过程稍微省力一点点?哪怕只是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对李老栓这样的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解放!
一个非常原始但或许可行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成型:一个利用重物平衡的简易装置。利用废弃石料、旧麻袋装土作为配重,通过一个简单的杠杆和滑轮(甚至可以用更光滑的树枝代替)结构,减少向上提水所需的首接拉力。
“李叔,”韩禧深吸一口气,指着那辘轳,尽量用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语气说,“我看这辘轳摇起来太费膀子。我……我以前好像在别处见过一种土法子,能稍微省点力气?就是在另一边加个重物帮着往下坠……”
李老栓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韩禧,又看看那辘轳,摇摇头:“后生仔,尽想些没用的。加啥重物?哪来的闲工夫弄那个?再说了,弄坏了咋办?就这样凑合着用吧,惯了。”
他的反应在韩禧意料之中。长期的贫困和劳累己经磨灭了他尝试新事物的勇气和信心,维持现状、避免任何未知风险成为了本能。
韩禧没有再多说。他知道,空口白牙无法取信于人。他需要图纸,哪怕是最简陋的草图;他需要更具体的设计,甚至一个粗糙的模型。
“您忙,李叔,我就不打扰了。”韩禧没有再纠缠,礼貌地告辞。
李老栓嗯了一声,又继续投入与井台的搏斗中,仿佛韩禧从未出现过。
韩禧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他的脑中不再是一片空想,而是充满了具体的图像:那吱呀作响的辘轳,那颤抖的手臂,那干渴的土地,以及一个模糊的、利用杠杆和配重省力的装置轮廓。
他必须立刻回去!回到那间破屋!趁热打铁,将刚才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分析出的每一个问题点、以及那个初步的灵感,全部用草图记录下来!
这一次,他的草图将不再是凭空想象,而是基于真实需求和技术约束的、有针对性的设计。
下章预告:田间地头的亲眼所见,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灵感。李老栓那效率低到令人绝望的劳作方式,清晰地指出了改良的方向与紧迫性。韩禧迫不及待地返回陋室,他要将观察到的细节与脑中迸发的构想,转化为切实的图纸。破屋深夜,油灯之下,一场结合了历史见识与现代思维的简易设计,即将跃然于粗糙的纸面(或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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