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37年6月17日,傍晚
上回预告:怀揣当掉父亲遗物换来的西角洋钿,韩禧的心情复杂难言。这微薄的资本是他计划的起点,但下一步该找工匠还是先访农户?穿过熙攘的街道,一家米店外拥挤的人群和喧嚣的议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怀里的西角洋钿沉甸甸的,带着当铺柜台冰冷的触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韩禧离开那家令人窒息的“裕通质当”,快步走入午后依然喧嚣的街道。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群,仿佛那枚银元会烫伤他的胸膛,昭示着他方才那近乎“败家”的行径。
目标原本是明确的——东街口,刘记铁铺,刘老锤。他需要尽快将这笔有限的资金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去验证那个改良农具的构想。
然而,越往县城中心走,一种莫名的躁动气氛就越发明显。并非节庆的欢闹,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焦虑的喧嚣。许多人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交谈的声音也比平日要高几分,话语间常常夹杂着“米”、“价钱”、“这还了得”之类的词语。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拐过一条街角,眼前的情景印证了他的预感。
县城里最大的“丰裕米行”门前,此刻竟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几乎阻塞了街道。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提着米袋或挎着篮子,人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人群向前拥挤着,七嘴八舌地吵嚷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又涨了!一天涨两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早上来看还不是这个价!你们这是抢钱!” “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总得有个说法!” “俺们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米下锅,你们这是要逼死人了!”
韩禧的心猛地一沉。他挤到人群外围,踮起脚尖向米店里望去。
米店的伙计如临大敌,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挡在门口,满头大汗地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己经嘶哑:“各位乡邻!各位父老!安静!安静!听我说!不是我们丰裕要涨!是上游的米价一天三变!我们也是没办法!进货就这个价!我们总不能亏本卖吧!”
柜台后面,木制的价牌上,用毛笔写的米价数字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改过。那数字,高得令人心惊肉跳!
韩禧对此时的货币购买力和米价只有原主模糊的记忆,但结合那西角洋钿,他也能瞬间判断出——这米价,绝对不正常!远远超出了寻常百姓所能承受的范围!
“胡说八道!”一个老汉激动地挥舞着胳膊,脸涨得通红,“哪有一夜之间涨这么多的?分明是你们这些奸商囤积居奇!想发国难财!”
“对!发国难财!”人群被点燃了,愤怒地附和着。
“国难……”一个穿着半旧长衫、像是小职员模样的男人喃喃自语,脸色苍白,“难道……北边的消息是真的?真要打大仗了?这……这是在抢购囤粮啊……”
这句话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打仗?真要打起来了?” “快买米啊!再不买明天更贵!说不定就没了!” “让我进去!我先来的!给我称米!”
人群彻底失控了,疯狂地向柜台涌去。伙计们拼命阻挡,叫骂声、哭喊声、争吵声响成一片。一个小孩子被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韩禧被混乱的人群推搡着,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护住怀里的银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眼前这失控的场面,比任何历史书的描述都更首观、更残酷地展现了战争阴影下最原始的恐惧——对饥饿的恐惧。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奸商作祟。这是大战将至的信号!是社会神经系统在巨大威胁下产生的本能痉挛!消息灵通、有门路的人己经开始行动,囤积物资,而最先反应到市场上的,就是最基本的生活资料——粮食。
恐慌会自我实现。越抢购,越稀缺;越稀缺,价格越高;价格越高,恐慌越甚……这是一个致命的循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烽火归途,1937
而他,刚刚用父亲唯一的遗物,换来了西角洋钿。这笔他原本以为可以作为“启动资金”的钱,在这飞涨的米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或许……或许他根本不该去想什么改良农具?或许他应该立刻把这西角洋钿,加上身上所有的铜板,全都换成能下肚的粮食?囤起来,像其他人一样,先熬过眼前可能的危机?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生存的本能在疯狂地敲打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那些因为抢不到米而面如死灰的妇人,看着那些因米价过高而绝望蹲在地上的老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个人的努力,在时代巨轮的碾压下,似乎真的渺小如尘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康熙通宝,冰凉的触感让他灼热的思绪稍稍冷却。
就算现在把这西角洋钿全都换成米,又能支撑多久?几天?十几天?坐吃山空之后呢?等到战火真的烧过来,这点粮食又能顶什么用?
改良农具,或许无法立刻换来足够的粮食,但至少是一条可能通向更稳定生产的路子。尤其是在这种动荡的时局下,提高生产效率、增加产出,或许比单纯地囤积一点点口粮,更有长远的意义。
虽然,这条路看起来更加艰难,更加冒险。
就在他内心激烈斗争之时,米店里的伙计似乎终于顶不住压力,或者是得到了后台老板的指示,声嘶力竭地喊道:“别挤了!别挤了!今日的米己经卖完了!卖完了!明日请早!明日请早!”
“什么?卖完了?” “怎么可能卖完!你们肯定藏起来了!” “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
人群更加激动了,几乎要冲垮伙计的防线。
伙计们拼命抵住门板,大喊:“真的没了!一粒都没了!各位请回吧!明日……明日一定还有!价格……价格公道!”
这苍白的承诺根本无法平息众怒,但米店铁了心不再售卖,人群也无可奈何。最终,在咒骂、叹息和哭泣声中,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恐慌。
韩禧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空手而归、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家紧闭店门、仿佛吞噬了无数希望的米店,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他的手掌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西角洋钿和几张毛票,汗水将它们浸得有些潮湿。
这钱,还能买什么?
他忽然想起自己屋里那仅剩的小半袋糙米,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生存的压力,从未如此具体而恐怖地迫近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问题。
他需要做出选择。是随波逐流,加入抢粮大军,耗尽这最后的资本换取短暂的喘息?还是坚持原计划,冒着饿肚子的风险,去搏一个或许更可持续的未来?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散去的人群,掠过那家冰冷的米店,最终投向街道尽头隐约可见的、通往东街口的方向。
刘记铁铺。
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终,他咬了咬牙。
不能退。退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这西角洋钿,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没有立刻走向东街口,而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几家更小的杂货铺和摊贩。他需要先了解一下,除了米,其他东西的价格是否也飞涨了?他需要重新评估这西角洋钿的真实购买力,才能更有底气地去面对刘老锤。
生存的压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收紧。而他,必须在网眼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下章预告:米价飞涨如冷水浇头,让韩禧彻底认清战前物资紧缺的残酷现实。怀揣仅有的西角洋钿,他必须精打细算,重新评估计划可行性。下一站,东街口刘记铁铺,他将如何与那位手艺精湛却要价不菲的刘老锤周旋?一场关于技术、成本与生存的谈判,即将在灼热的铁匠炉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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