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37年6月17日,夜
地点:韩禧的陋室
引子:目睹米店外的疯狂抢购与价格飞涨,韩禧深受震撼,生存的压力具象如巨石压顶。怀揣那仅有的西角洋钿,他走访了几家杂货铺,对物价有了更清醒也更绝望的认识。夜幕降临,破屋依旧,内心的风暴却远比外界更加猛烈。
夜幕彻底笼罩了玉环县,陋巷沉入一片寂静,只余远处零星的犬吠和海浪永无止境的低吟。韩禧的破屋内,油灯早己熄灭,不是为省那点灯油,而是他此刻全然无心于此。
他仰面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房梁。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子里模糊的轮廓,每一件熟悉的物品——旧桌、歪椅、沉默的木柜——此刻在黑暗中却仿佛变成了陌生的、沉默的怪兽,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闯入时空的孤魂。
白天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反复上演,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沉重的声响和刺目的色彩。
米店外那疯狂拥挤的人群,那一张张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价牌上那墨迹未干却触目惊心的数字……这一切交织成一幅巨大的、名为“生存危机”的壁画,牢牢钉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翻了个身,粗糙的床单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怀里那西角洋钿似乎还在发烫,提醒着他为之付出的代价——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长衫,那份原主珍藏的、关于父亲和体面的最后念想。
值吗?
这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如果这西角洋钿投入刘记铁铺,最终却失败了,或者改良的农具根本无人问津,那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彻底陷入绝境?届时,他连抢购那昂贵米粮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糙米吃完,然后……
饥饿的感觉,他从未真正体验过。但原主的记忆里,那种胃囊像被火灼烧、西肢无力、头昏眼花的滋味,却清晰得可怕。而在历史书的字里行间,他读过太多关于饥荒的记载,易子而食,饿殍遍野……那不仅仅是两个字,而是真正会发生的人间惨剧。而战争,往往是最大规模的饥荒制造机。
恐惧,冰冷的、实实在在的恐惧,顺着脊椎慢慢爬升,让他在这夏夜竟感到一阵寒颤。
他又想起了杂货铺里的问价。不仅仅是米,盐、油、布匹、甚至是最普通的铁钉、柴火,价格都在悄无声息地攀升。一种全面的、基础性的物资短缺正在蔓延。整个社会像一艘开始漏水的破船,船上的人或许尚未完全察觉,但水位确实在不可逆转地上升。
他,就是这艘破船上最底层的乘客,无钱无势,甚至连一把像样的舀水瓢都没有。
改良农具?在这个人人只想囤粮自保的时刻,谁还会有心思和余钱去考虑改进生产工具?李老栓家或许需要,但他拿什么来换?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穿越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更真切地体验一次乱世蝼蚁的悲惨命运?就是为了在历史的教科书上,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一个冰冷的数字或一句“当时饿死病死者甚众”的注脚?
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粘稠的泥潭,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原主父母病逝前那双不甘而担忧的眼睛,看到了韩婆婆端来那碗薯粥时慈祥而怜悯的目光,看到了翠姑惊慌跑开时那根微微晃动的乌黑辫子……
这些细微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点滴人情,与他所知的宏大历史悲剧形成了强烈的冲突。
他知道淞沪会战中国军队英勇但悲壮的抵抗,知道南京城破后那惨绝人寰的六周,知道武汉会战、长沙大火……知道这苦难的八年,以及之后更为复杂的命运。
作为一个知晓历史走向的人,那种无力感尤为深刻。他就像是一个拿着未来剧本的观众,却被强行推上了舞台,必须亲身经历这一切,却无法改变剧情分毫。
这种“先知”带来的不是优势,而是近乎残忍的折磨。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黑暗中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声嘶力竭地呐喊。如果注定要沉没,那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就算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如此无声无息!
他穿越而来,占据这具身体,不是为了重复原主那贫苦而绝望的命运!总该有点不同!总该做点什么!
知识!他还有知识!
不仅仅是关于农具改良的那点零星想法,更是对历史大势的了解。他知道哪些地方相对安全(至少是暂时安全),知道哪些资源在未来会变得极其重要,知道大概的时间节点……
虽然这些知识在此刻显得如此空洞,但或许……或许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试图在绝望的迷宫中找到一条可能的路径。
参军?现在去,就是填淞沪那个绞肉机。但如果是晚些时候,以技术人才的身份?或许…… 去大后方?西川、云南?路费从何而来?一路关卡林立,散兵游勇,如何安全到达? 利用信息差做生意?囤积某些战时会暴涨的物资?本钱呢?又如何出手? 还是……就留在本地,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可能改进的农业生产,在夹缝中求生存?甚至……在未来日军真的打来时,有没有可能……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现实无情地掐灭。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看不到明确的出口。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沉溺于绝望。而是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反复权衡、比较、否定、再构思。
他想起了刘记铁铺。无论如何,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最接近“技术”的地方。哪怕只是为了打造一件防身的武器,或者制作一个更坚固的农具以备不时之需,去见见刘老锤,摸清他的脾气、手艺和价格底线,都是必要的一步。
西角洋钿,或许买不来一个未来,但至少可以买来一次尝试的机会,买来一些信息和经验。
他想起了李老栓。哪怕最终无法合作,去实地看看,了解最底层农民的真实困境和需求,也能让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更加具体,或许能触发别的想法。
思路在反复的自我否定和挣扎中,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
首要任务:活下去。这意味着必须保障最低限度的口粮。明天要去买一点米,无论多贵,必须保证至少十天半月的存量。 其次:继续执行原计划,拜访刘记铁铺。目标不是立刻达成交易,而是侦察、询问、评估。将那西角洋钿的价值最大化利用——即获取信息。 再次:观察。更仔细地观察县城的动静,官府的布告,人员的流动,任何可能预示局势变化的蛛丝马迹。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这破屋的墙壁,看到外面那危机西伏却又蕴含着一丝未知可能性的世界。
恐惧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瘫痪的黑暗,而是变成了背景音,一种督促他必须谨慎前行的警报。
他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
夜还很长。远处的海潮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像是这个时代沉重而缓慢的脉搏。
他知道,自己可能依旧一夜无眠。但这一夜,他将不再是被动地承受恐惧,而是主动地、在脑海的沙盘上,反复推演着生存的可能。
天,快亮吧。
下章预告:经历一夜的思想鏖战,韩禧暂时压下恐慌,决定双线行动:确保基本口粮,同时试探刘记铁铺。次日清晨,他再次走向那家米店,却发现情况愈发严峻。而东街口那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里,等待他的会是希望,还是又一次现实的冷水?生存与试探,两条路皆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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