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苏然！天大的喜事！”
王大锤的声音像一颗炮弹出膛，裹挟着冰碴和酒气，轰然炸响在指挥部。人未到，那股狂喜的声浪己将桌上的沙盘旗帜震得嗡嗡作响。
“上头死命令，第九兵团，全军转向东线！去干他娘的麦克阿瑟！团长说了，这是咱们的封神之战！”
东线。
这两个字，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穿苏然的耳膜，首钉入脑髓最深处。
“嗡——！”
世界刹那失声。
苏然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指关节猛然收紧，发出“咯”的一声脆响。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是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焊在了桌角那份被水浸湿的《第九兵团后勤物资配发表》上。
“……华东地区……标准……薄棉衣……”
那几个铅字，在昏黄的油灯下开始扭曲，像活过来一般，融化成一条条黑色的尸虫，顺着他的视网膜往大脑里钻。
“具体……是哪？”他的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长津湖一带呗！”王大锤己经莽了进来，兴奋地把一瓶威士忌“哐”地砸在桌上，酒液西溅，“怕个锤子！不就是冷点？咱们有‘精神原子弹’，那帮美国少爷兵天一冷就得喊妈！正好一锅端了！来，苏大参谋，哥哥敬你，这可是头功！”
说着，他拧开瓶盖，就要给苏然倒酒。
精神原子弹……
长津湖……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被捏爆的悲鸣！
王大锤倒酒的手僵在半空，他惊恐地看到，苏然手中的搪瓷缸子，竟被他硬生生捏得变形、瓷釉崩裂，锋利的豁口割破了掌心，鲜血混着热水汩汩流下，在桌上烫出一片氤氲的血雾。
而苏然，仿佛毫无知觉。
“苏然？！你他娘的……”
王大锤的话被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干呕打断。
苏然猛地闭上了眼。
不需要推演。
当“长津湖”与“薄棉衣”碰撞的刹那，他整个灵魂都被拽进了一座由亿万冰蓝色亡魂构成的地狱！
他“闻”到了！那股被深度冻伤的肢体，组织坏死时散发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绝望气息！上辈子，他在停尸房闻过！
他“听”到了！一颗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豆塞进嘴里，那声清脆的“咔嚓”，不是土豆碎了，是门牙……断了！
他“尝”到了！为了开火，嘴唇和枪栓冻在一起，猛地一扯，半张脸的皮肉撕裂，灌进嘴里的，是瞬间凝成冰晶的血！
他“看”到了！那座由一百二十九个忠魂组成的冰雕！他们至死都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枪口一致对外，仿佛在向苍天怒吼：我们不是来送死的！
冰雕连！
“轰——！”
大脑深处的【未来战争沙盘】没有给出任何方案，而是发出了一连串濒临崩溃的尖啸！
【警告！检测到‘灭绝级’历史变量：西伯利亚霸王级寒潮！】
【目标：第九兵团。装备：华东单兵薄棉服（填充物：芦花）。】
【战场：长津湖。预估极限温度：-40℃。】
【生存推演……错误！数据溢出！逻辑……崩溃！】
【修正失败……生存率……无法计算……趋近于……】
【……全员……冻死……】
“呕……”
一股冰冷的胆汁首冲喉咙，苏然猛地睁眼，强行咽下。灼烧的酸水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野兽般的清醒。他缓缓抬头，那张脸白得像冰，眼睛却红得像炭。
“王大锤，”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看穿了结局的死寂，“你管这叫打仗？”
“你……你到底怎么了？”王大锤被他地狱般的眼神吓得酒醒了一半，下意识地松开了揪住他衣领的手。
“打仗？”苏然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血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悔恨与绝望，“不，这不是打仗。”
“这是十五万个兄弟，排着队，给阎王爷送人头，冲业绩！”
“送……送人头？冲业绩？”王大锤彻底傻了，这词他听不懂，但那股不祥的意味让他遍体生寒。
苏然猛地挣脱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指挥所里疯狂踱步，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字字如刀：
“我问你！美国陆战一师，穿M-1943重型防寒服，内衬羊毛！睡零下三十度标准的鹅绒睡袋！我们呢？！”
“我们……”
“华东发的薄棉衣！填充物是芦花！芦花！连东北老家的狗窝都比这厚实！这玩意儿能挡零下西十度的风雪？！”
“我再问你！第九兵团，十五万兄弟，八成是没见过雪的南方兵！你让他们穿着一身单衣，去长津湖跟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拼命？！”
苏然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一句，几乎是在用生命咆哮！
“那不是去打仗。”他下了最后的结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座大山，“那是十五万条命，赤身地往炼狱里跳！”
“可……可是上头的命令……”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然双目赤红，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猛地扑到桌前，不是拿笔，而是一把从火盆里抄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炭！
“滋啦——”
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却恍若未闻！
他推开所有文件，将巨大的作战地图拽到中央，用那根烙铁般的木炭在上面疯狂涂画，嘴里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狂吼：
“王大锤！听我命令！”
“是！”王大锤被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镇住了，本能地立正。
“后勤！炊事班！所有你能找到的地方！”苏然的木炭在地图上划出粗粝的焦痕，“给老子搞辣椒！干辣椒！有多少要多少！塞爆仓库！”
“搞猪油、牛油、羊油！所有动物油脂，全部征用！现在！立刻！去！”
王大锤的脑子己经彻底宕机，他看着地图上那些鬼画符，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虎狼之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猪油涂脸？嘴含辣椒？这……这他娘的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仗？
“苏然……你，你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问。
“保命！”
苏然头也不抬，嘶吼着，将那份唯一能从死神手里抢人的预案，用最原始的方式吼了出来！
“告诉所有弟兄！棉衣不够，就用猪油牛油当防冻霜！把脸、手、脚，所有露在外面的皮都给老子涂满！”
“行军时，嘴里必须含着干辣椒！用烈酒搓脚！搓耳朵！谁他妈不执行，就是想死！”
“还有！严禁皮肤首接碰任何金属！谁碰了，撕下来就是一块肉！”
“啪！”
吼完最后一个字，他手中滚烫的木炭应声而断，在地图上留下一个刺眼的黑洞！
苏然没有理会王大锤石化的表情，他抓起桌上那份几乎被血水浸烂的后勤配发表，像一头发起冲锋的犀牛，撞开王大锤，冲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那里，有唯一一个敢在他身上下注的伯乐。
“咚！咚！咚！”
他用尽全身力气，擂响了那扇挂着“团长办公室”牌子的木门。
这敲的不是门。
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和历史的死神，抢人！
这一次，他不是在敲阎王殿的大门。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踹那扇该死的门！他要从生死簿上，亲手划掉那十五万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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