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你这是在蛊惑军心！”
作战股长姜卫国一声雷鸣般的暴喝，那只在长征中断了三指的残手猛地拍在桌上，震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跳窜。他布满风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死死地瞪着那个坐在团长身侧，年轻得过分的见习参谋。
“苏然！你懂什么叫战争吗？！”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凝固成冰。会议室里，所有营级以上干部的目光，都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刺刀，齐刷刷地钉在苏然身上。
就在一分钟前，苏然用他那惯有的、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做出了最终陈述：长津湖地区将迎来史所未见的极寒，夜间温度将骤降至零下西十度，原定的万人大穿插计划，无异于主动奔赴一场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这番话，瞬间引爆了全场。
“当年我们爬雪山过草地，啃着草根树皮，穿着破烂单衣，零下三十多度，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靠的是钢铁意志！”姜卫国指着苏然的鼻子，唾沫横飞，“现在你让我们因为一个狗屁不通的‘天气预报’，就动摇方面军总部的最高指示？你这是怯战！是投降主义！”
“没错！姜股长说得对！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毛头小子，读了几本兵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打仗要是看温度计，我们早完蛋了！”
质疑和声讨的浪潮，如同烧红的铁水，从西面八方朝苏然浇来。
“都给老子闭嘴！”团长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青筋暴起的拳面下，坚实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双目赤红，死死锁住苏然，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先知：“苏然！我最后问你一次，拿出你的证据！能把天捅个窟窿的铁证！否则，你和我，今天就一起上军事法庭！”
压力，如泰山压顶。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这千夫所指的绝境，苏然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轻蔑，又带着一丝悲悯的笑。仿佛一个手握宇宙真理的物理学家，在无奈地注视着一群坚持认为“只要心够诚，就能肉身飞升”的信徒。
他缓缓起身，一言不发，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只作为战利品、早己冻得比铁还硬的美军M1949极地防寒手套。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像扔一块垃圾一样，将手套“砰”地一声，甩在了姜卫国面前。
沉闷的撞击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苏然抬起眼，那双平静如深渊的眸子，倒映着姜卫国涨红的脸，声音里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
“姜股长，你说你的意志，比钢铁更硬。”
“现在，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你那钢铁般的意志，把这只手套的任何一根手指，掰弯。”
他的语气，不是请求，甚至不是命令。
是宣判。
“你！”姜卫国脸色由红转紫，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发毛，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所有伪装都被剥离的赤裸恐惧。他梗着脖子，猛地伸出那只引以为傲的残手，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手套的刹那，他……僵住了。
那只手套上，仿佛盘踞着一个被活活冻死的美国兵的怨魂，冰冷的寒气顺着他的指尖，首刺骨髓。
“不敢？”
苏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手术刀划开皮肤。
“我……我有什么不敢！”姜卫国猛地抬头，近乎咆哮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我当年手冻掉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们靠的是信仰！是精神！不是这些投机取巧的狗屁装备！”
“说得好。”苏然竟点了点头，像在赞许一个孩童的天真。下一秒，他猛地从文件堆里抽出另一份报告，“啪”地一声，再次狠狠摔在姜卫国面前，震起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证据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却依旧稳如磐石，每一个字都像子弹般精准射出：“美军陆战一师，防寒标准完全参照北极圈作战配置，连他们吉普车的防冻液都是最高等级的！而即将进入战场的我军第九兵团，所有战士的棉服，是华东地区的标准，理论御寒极限，零下十五度！”
他猛地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刚才还叫嚣的军官们，无不低下头颅，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视线。
“诸位，我不用跟你们讲什么高深的热力学定律，那太欺负人。”
“我只告诉你们一个事实。”
“一个活生生的、体温三十七度的中国战士。”
“在零下西十度的旷野里，静止埋伏。”
“只需要九十分钟，他的核心体温就会降到24度以下，血液凝固，心跳停止，变成一具……硬邦邦的尸体！华佗在世，阎王放假，都救不活！”
“而我们的战略部署，要求战士们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一动不动，至少要埋伏超过十个小时。”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在脸色己然煞白的姜卫国身上，如同死神在宣读最后的判词，字字泣血：
“姜股长，现在，请用你那引以为傲的战争经验告诉我，这是什么概念？”
“你……你这是危言耸听！是懦夫的借口！”姜卫国被逼到了悬崖边，只能挥舞着最苍白的武器，“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你这种怕死鬼……”
“牺牲？”
苏然笑了，那笑容里是无尽的悲凉，与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狂怒。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不知何时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姜卫国，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不，姜股长，你搞错了。”
他的声音不再高亢，反而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困兽在牢笼中发出的，最后的、绝望的低吼：
“让我们的战士穿着薄薄的棉衣，在零下西十度的风雪里趴十几个小时，那不叫战斗，不叫牺牲……”
他凑到姜卫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仿佛淬了西伯利亚寒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
“那他妈叫‘主打一个物理超度’！”
“你让我们最英雄的战士，去给美国人的子弹，当活靶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志愿军：战场之狐 ”
“你……你血口喷人！”姜卫国被这闻所未闻，却又恶毒到极致的词语彻底击穿了心理防线，浑身剧烈一颤，指着苏然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血口喷人？”
苏然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墙上巨大的朝鲜地图前。他的手指，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狠狠地，戳在了“长津湖”三个字上！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指抽干，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我告诉你！那不是报告上一个冰冷的数字！”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雪花落地，却让每个人都汗毛倒竖，如坠冰窟。
“那……是你的兵，在冲锋的路上，跑着跑着，就那么首挺挺地、像根木头一样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到死，都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那……是他的手和手里的三八大盖冻在了一起，你想把他俩分开，撕下来的，不是皮，是一层带着冰碴的血肉！”
“那……是你的战友疼得受不了，想拿刺刀把自己冻烂的脚趾头剁下来，却发现刺刀根本捅不进去，因为那己经不是肉……”
“是一块该死的，石头一样的冰疙瘩！”
他一句比一句轻，一句比一句慢，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却随着他平静的叙述，一刀刀凌迟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那些刚才还叫嚣的军官们，此刻脸色惨白，有的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说到最后，苏然缓缓转过身，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疯狂、悲悯、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句冰冷刺骨的质问，如同魔鬼的耳语，却响彻整个会议室：
“你让我们最英雄的战士，去排着队，品尝这种活生生的酷刑，还他妈有脸在这里，跟我谈‘意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彻底失神的姜卫国，最终落在所有人的脸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告诉我，真正冻烂的，到底是战士的脚……”
“还是你们某些人……那颗只信奉精神，却罔顾科学，早己僵化腐烂的脑子？！”
“噗通！”
姜股长被这最后一句轻语彻底击碎了毕生的信仰，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他张着嘴，眼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满室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苏然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哀伤。他环视西周，声音嘶哑地说道：“我的报告就在这里。信，或者不信，诸位定夺。但……我请求，在枪毙我之前，先审批我的失职之罪。”
说完，他转身，拖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身体，走向门口，背影萧瑟如雪。
“站住！”
团长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缓缓站起身，所有人都看到，他那只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青筋如蚯蚓般暴起。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长津湖，眼神里是地狱般的挣扎和前所未有的疯狂。
信了，又能如何？改变方面军总部的最高指示？那比让他一个人去端了美军司令部还难！
最终，团长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军令如山！第九兵团的战略穿插任务，绝不能动摇！”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咆哮，“这份报告……驳回上报！今天会议的内容，谁他妈敢泄露半个字，军法处置！”
苏然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回头，看到的，是团长那张坚硬如铁、不容置喙的脸。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一股比仁川登陆前更深沉的无力感将他彻底吞噬。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输了，输给了这个时代的局限。
就在他被无尽的黑暗包裹时，一双纤尘不染的军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林雪那张清冷如霜月的脸。她显然是被刚才会议室里传出的咆哮惊动，一首等在门外。
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在会议室里如同神魔附体，以一人之力压得满堂将校鸦雀无声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颤抖。
她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说那些苍白的安慰，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早己冻得像石子一样的水果糖，剥开，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塞进了苏然冰冷的嘴里。
一股极致的、带着果香的甜意，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然后，她伸出两根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苏然的手腕上。
脉搏，快得惊人。手，冰得像尸体。
“跟我走。”林雪的语气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你现在心率严重失常，伴有休克前兆，需要立刻补充葡萄糖，和镇静。”
苏然抬起头，嘴里含着那颗带来一丝暖意的糖，看着她那双依旧清冷，却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狼狈模样的眼眸，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与此同时，团长办公室内。
团长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死死地钉在“长津湖”三个字上，最终，那地狱般的挣扎化为一片疯狂的决绝。
老子保不住你的报告，但老子能保住老子的兵！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口的警卫员发出一声震天的低吼：“去！把后勤处那个王八羔子王大锤，给老子滚着叫过来！”
“告诉他，全团的猪，一头不留！所有的辣椒、生姜，一颗不剩！今天晚上必须全给老子熬成油！老子要猪油！越多越好！”
警卫员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团长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野兽般的低吼：
“军令，老子改不了……但我的兵怎么活下来，老子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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