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三个字，像三颗从西伯利亚寒流里淬出来的冰钉，一瞬间钉死了这间沸腾如岩浆的作战室。
时间，仿佛被冻结。
所有狂热、所有咆哮、所有志在必得的笑容，全部卡壳，僵在脸上。几十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像一群被瞬间掐住脖子的雄狮，呼吸停滞，眼神凝固。
那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死寂。
张猛司令那支即将签下决战命令的派克金笔，笔尖悬停，一滴浓墨“啪嗒”一声，在作战计划书上晕开一个丑陋的刺眼墨点，像一个正在狞笑的鬼脸。
他的脸，由狂喜到错愕，再由错愕到一种被当众掀了祖坟的、火山喷发前的铁青。
“唰——”
上百道目光，如探照灯，如手术刀，如烧红的烙铁，齐刷刷地烫向作战室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个年轻人，苏然。
他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迈开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到即将断裂的神经上。他穿过人群，走向那张巨大的沙盘。沙盘上，A点高地己经被红蓝箭头画满，像一朵用鲜血浇灌的、象征着功勋与荣耀的恶之花。
苏然，首接无视了这朵“花”。
他伸出手，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越过那片惨烈的“主战场”，狠狠点在沙盘上一处毫不起眼的隆起上。
B点高地。
一个在所有人的计划里，鸟不拉屎、狗都不去的地方。
“这里，才是地狱的入口。”
苏然没看任何人，目光像两把手术刀，死死钉在沙盘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让人骨头发麻的颤栗。
“A点，是敌人摆上桌的盛宴。一场用他们的王牌陆战一师做饵，用上千门重炮奏乐，等着我们用人命去填，吃到撑死的‘胜利’盛宴。”
“而这里，”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在B点上重重一按，仿佛要把它按进地里，“B点，才是他们藏在桌子底下，准备捅穿我们心脏，把我们所有人拖进地狱的……屠刀！”
“轰！”
作战室彻底引爆！
“苏然！”
张猛司令一声雷霆暴喝，手里的金笔被他“咔嚓”一声，当场掰断！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两步冲到苏然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张刀疤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几乎是贴着苏然的脸咆哮：
“证据！我问你的证据在哪！全军上百个侦察兵用命换来的情报，你告诉我那是假的？你凭什么？就凭你那套沙盘上的推演游戏吗？战场是你能推演出来的吗！”
咆哮声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这一次，不再是斥责，而是带着血与火的审判！
一名独臂将军“咚”的一声，用仅存的左手砸在桌上，全场一静。他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指着苏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小子，我这条胳膊，在西平保卫战时喂了炮弹。我用一条胳膊换来的经验告诉我，打仗，信眼睛，信情报，信兄弟手里的枪！你呢？你用什么来跟我们谈战争？用你那套‘我觉得’、‘我分析’？在战场上，你这种‘我觉得’，要死多少人！”
这番话，比一百句咆哮都诛心！
“为了出风头，脸都不要了！”
“这是对我们所有人判断力的侮辱！更是对那些用生命换来情报的侦察兵的亵渎！”
“军首长！我建议立刻审查他！这己经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典型的动摇军心！”
苏然没有理会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也没去看那条空荡荡的袖管。
他的脑子里，CPU都快烧了！
那些画面，那些在长津湖的极寒中，至死都保持着冲锋姿势，被冻成一尊尊冰雕的战友……再一次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一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在他眼前重叠，扭曲，对着他无声地嘶吼：“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他知道，今天他退一步，眼前的沙盘，很快就会变成另一座由数万忠魂组成的、更大、更惨烈的“冰雕”！
不！绝不！
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苏然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迎向张猛那双喷火的眼睛。他的声音不再冷静，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几乎是泣血的嘶吼：
“我没有你们要的‘铁证’！因为这是一场针对我们指挥部所有人的**认知作战**！敌人要埋葬的不是我们的军队，是我们的判断力！”
他猛地挣开张猛，像疯了一样冲到地图前，手指几乎要戳穿地图！
“第一！指挥官！屠夫坎贝尔！他的履历我看过八遍！请问在座各位，他哪一次成名之战，是靠着硬碰硬的蛮力？他的勋章，全都是用‘意想不到’的刀子，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捅出来的！A点强攻？那是莽夫的打法，是他的耻辱，不是他的风格！”
“第二！后勤！半个月前，那条通往B点山谷的简易公路！情报上只有一句‘天气原因，未完工’！我们所有人都信了！可这条路，只需要一夜急行军，就足够一支满编的幽灵部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到我们指挥部的屁股后面！”
“第三！炮兵！A点后方的三百门重炮是威慑吗？不！那是陷阱！它们的炮口只需要旋转五度，用时不超过十五分钟！就能把从B点到我们指挥部的整条路线，犁成一片火海！一片连骨灰都剩不下的火海！”
志愿军：战场之狐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志愿军：战场之狐最新章节随便看！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像两道血色的闪电扫过全场！
“傲慢的指挥官性格！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后勤！可以随时调转枪口的炮兵集群！这不是三个孤立的情报！这是一个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完美的、致命的逻辑闭环！”
“一旦我们主力砸进A点这个绞肉机，B点的刀子就会瞬间捅穿我们的心脏！到那时，A点的主力回头无路，B点的奇兵断我们后路，天上的重炮再给我们所有人点天灯！我们将腹背受敌，全军覆没！像一群被圈养的猪一样！被活活玩死！”
苏然的声音在死寂的作战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他的分析，环环相扣，那“致命的逻辑闭环”像一个魔咒，让几个年轻参谋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就连几个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将军，眉头也下意识地紧锁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
然而，没用。
在绝对的“事实”面前，再完美的逻辑，也只是“臆想”。
苏然感觉自己就像个疯子，站在铁轨上，拼命对一辆满载乘客、高速驶来的列车嘶吼：“前面是断崖！”
而车上的人，只当他是沿途可笑的风景。
他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全场唯一能按下“刹车”的人。
军首长。
那位将他从禁闭室里提出的最高指挥官。
军首长没有说话。他端着搪瓷茶杯，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剥落的油漆。他看着地图，看着沙盘，看着一张张激愤的脸，唯独，没有看苏然。
他的沉默，比任何驳斥都重逾千斤。
他信任苏然，但他更是一个统帅。他不能，也不敢，用一个人的“逻辑闭环”，去赌上整个战役，赌上数万将士的命。
张猛看懂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闹剧结束！A点口袋阵计划，维持原判！立刻——”
“等等。”
军首长终于开口。
苏然的心猛地一跳，燃起一丝绝望的希望。
只见军首长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声响。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苏然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欣赏，没有了斥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的决断。
“苏然同志。”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的分析，很精彩。甚至可以说，天衣无缝。但是，战争，打的是铁证，不是推演。我不能用数万战士的生命，去验证一个没有证据的‘可能’。你……明白吗？”
这句反问，比任何命令都更残忍。
希望的火苗，噗地一声，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
“鉴于你情绪激动，思想钻了牛角尖，己不适合参与后续作战。”
军首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如同军法般宣判：
“我命令：立即解除苏然在军部的一切职务！由警卫连即刻起，将其带离，严加看管！战役结束前，不准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是！”
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应声而入，像两只铁钳，一左一右，粗暴地架住了苏然的胳膊，将他向后一拧。
轰！
苏然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解除职务。严加看管。不准接触。
三句话，他从备受倚重的“预言家”，再次被打回“阶下囚”的原形，甚至……更糟！
将军们从他身边走过，有人不屑，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张猛司令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没有嘲讽，而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口吻，在他耳边轻蔑地低语：“年轻人，别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战争，会教你什么叫谦卑。好好看着吧，看着我们是怎么打赢的。这是给你上的，最生动的一课。”
说完，他拍了拍苏然的脸，转身离去。那轻蔑的拍打，比一记耳光更具羞辱性。
偌大的作战室，转眼只剩下被警卫死死架着的苏然，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死死盯着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B点高地。
那里空空如也，像一个正在等待祭品的、沉默的祭坛。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苏……同志，请吧。”警卫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苏然被架着，拖向门外。他知道，当他再次走出这间屋子时，外面，将是尸山血海。
而这一切，他本可以阻止。
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根钢针，从心脏最深处刺出，扎遍全身。他再也控制不住，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猛地从喉咙里涌出，顺着嘴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噗——”
血，染红了所有人的功勋。
在被拖出门口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留下了一句只有警卫能听见的、鬼魅般的低语：
“记得……为我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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