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华山派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凌逸完美扮演着一个被“委以重任”的暗桩。他白日里依旧是那个偶尔走神、但总体还算安分的预备弟子,夜里则“恪尽职守”地巡视着玉女苑外围,并与“劳师兄”派来的两名“信得过”的弟子进行着“秘密交接”。
那两名弟子眼神闪烁,举止间透着一种刻意的鬼祟,一看便是劳德诺的心腹,与其说是来布防,不如说是来监视凌逸,并试图挖掘更多“师娘秘辛”的。
凌逸乐得配合。他时而“忧心忡忡”地描述那“贼子”武功如何诡异,时而“无意间”透露师娘近日似乎心事重重、时常对窗叹息,甚至“不小心”说漏嘴,提及师娘似乎对某种特定的熏香格外偏爱……
真真假假的信息,掺杂着精心编织的细节,通过这两条通道,源源不断地汇入劳德诺耳中。
劳德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兴奋得夜不能寐。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剥开那端庄华山玉女的神秘外衣,窥探着其下不为人知的脆弱与隐秘。这种掌控感让他沉醉,也让他更加笃定——凌逸这小子,果然是个有点运气却没脑子的棒槌,正好为他所用!
他甚至己经开始盘算,等拿捏住宁中则的真正把柄后,如何利用这份“功劳”向左冷禅邀功,又能借此在华山内部攫取多大的权力。
而玉女苑内,宁中则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
那枚留影水晶被她小心收藏在妆奁最底层,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存在感。其内蕴藏的孤寂与那一点奇异的暖意,总在她独处时悄然漫上心头。
随之浮现的,便是凌逸那张时而跳脱、时而诚恳、时而深邃的脸。
他送的“奇物”,他夜间的守护,他“懂”她的那份共鸣……
信任与好感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缠绕收紧。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安也在悄然蔓延。
她敏锐地察觉到,近日苑外巡逻的弟子似乎换了人,且经过的频率高了不少。偶尔她开窗透气,总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意味。
是凌逸安排的?为了更严密地保护她?
可那感觉…不像保护,更像…监视。
一种被无形之网缓缓罩住的窒息感,让她心烦意乱。
这日午后,岳不群难得闲暇,来到玉女苑。
他依旧是一身青衫,儒雅温和,与宁中则对坐饮茶,谈论着门派琐事,偶尔提及几句江湖动向,言语间皆是忧国忧民的正气。
但宁中则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掠过窗外,看着那些看似寻常走过的巡逻弟子,心头那根刺越扎越深。
“…师妹?师妹?”岳不群温和的呼唤将她惊醒。
“啊?师兄,何事?”宁中则连忙收敛心神。
岳不群微微一笑,眼神关切:“我看你气色似乎不佳,眉宇间似有郁结,可是近日练功遇到了关隘?或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体贴,如同最可靠的夫君。
若是往日,宁中则或许会将这些不安和盘托出,与师兄商议。
但此刻,看着岳不群那完美无瑕的关切表情,再想到那夜淬毒的暗器、那可能隐藏在身边的龌龊窥伺者、以及凌逸那句“恐有损清誉”的告诫……她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连师兄…都能完美地伪装这么多年。
这华山之上,她还能信谁?
那股孤立无援的寒意再次袭来。
她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掩饰:“劳师兄挂心,并无大事,许是昨夜未曾睡好。”
岳不群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随即化为更深的温和:“无事便好。若有什么难处,定要告知为兄。”
又闲谈几句,岳不群便起身离去,说是要去督促弟子们练剑。
送走岳不群,宁中则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却只觉得一片冰冷陌生。
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她需要答案。
她需要确定,外面那些“保护”,到底是谁的手笔?是凌逸的“尽心”,还是…别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是夜,月隐星稀,正是夜探的好时机。
宁中则换上一身利于夜间行动的深色衣裙,未点灯火,如同融入夜色的暗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玉女苑。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包括那些她心存疑虑的“巡逻弟子”。
她目标明确,首扑后山那处与凌逸“旧地”相约的松林。
她要知道,凌逸今夜是否还会去那里?他去那里,究竟是真的与劳德诺商议“护卫”之事,还是…另有图谋?
她藏身于一株茂密的古松树冠之上,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如鹰隼,牢牢锁定下方林间空地。
子时将至。
一道身影准时出现,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靠着那棵歪脖子老松,嘴里甚至还叼了根草茎。
是凌逸。
宁中则的心稍稍落定几分。他果然来了。
但紧接着,另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从更深处的阴影里踱出。
身形刻板,面容严肃。
是劳德诺!
宁中则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滞!
怎么会是他?!凌逸夜里…竟然是来见劳德诺?!
巨大的惊愕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冷静,继续看下去。
下方,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传来。
“…师弟今日观察,师娘似乎对东南角那处的巡逻格外留意…还问及了熏香之事…”这是凌逸的声音,带着汇报工作的“认真”。
劳德诺抚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满意笑容,声音压得低,却透着阴冷:“嗯…做得好。继续盯着,尤其是夜间…她若有何异常举动,譬如…私下会见何人,或是情绪有大的波动,立刻报我!”
“师兄放心!”凌逸语气“郑重”,“只是…师兄,我们这般暗中‘保护’,师娘似乎己有所察觉,今日看师弟的眼神都带着探究…长期下去,恐非良策啊…”
劳德诺冷笑一声:“察觉?察觉又如何?她一个妇人,遇上这等龌龊事,无人可信,无人可用,除了依靠我们,她还能如何?难道去告诉师父?哼,她丢得起那个人吗?”
他语气中的不屑与拿捏意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树冠上宁中则的耳中!
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指尖冰冷,嵌入树皮之中!
只听劳德诺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算计:“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将她每日言行,细无巨细,皆报于我!尤其是…她与师父之间,可有任何异常?师父近日似乎也对她格外关切…这其中,说不定…”
后面的话,宁中则己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脑中炸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保护!
是监视!是窥探!是劳德诺这贼子,假借护卫之名,行控制窥私之实!他甚至…还在揣测她与师兄的关系?!
那凌逸呢?
他一口一个“为了师娘”,那般“诚恳”,那般“愤慨”…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劳德诺的一条狗!一条用来靠近她、窥探她的狗!
那留影水晶?那夜间的守护?那所谓的“懂得”?
全是演戏!全是算计!
一股被彻底欺骗、背叛的冰冷怒焰,瞬间冲垮了宁中则的理智!
她只觉得胸口剧痛,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立刻飞身下去,将树下那两个卑鄙小人碎尸万段!
但她死死咬住了牙,硬生生忍住了。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树叶都随之簌簌作响。
下方,劳德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抬头望向树冠:“什么声音?”
凌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微闪,随即打了个哈哈:“许是夜猫子吧。师兄,风大了,此地不宜久留,不若明日再详谈?”
劳德诺狐疑地又扫了几眼,没发现异常,这才点了点头:“也好。记住我的话,盯紧她!”说罢,身形一晃,融入黑暗。
凌逸看着劳德诺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看似随意地抬手,弹了弹落在肩头的一片树叶,目光似有似无地向上瞥了一眼,那眼神深处,哪有半分方才的“恭敬”与“懵懂”?
只剩下冰凉的嘲弄和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然后,他也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走了。
松林重归寂静。
宁中则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树干,缓缓滑坐下去。
泪水,混杂着无边的愤怒、屈辱与后怕,终于决堤而出,无声地汹涌滑落。
她以为抓住的浮木,竟是通往更深深渊的诱饵。
她刚刚萌生的那点悸动与信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
一片柔软的、带着皂角清香的布帕,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递了过来,恰好落在她颤抖的、紧握成拳的手边。
宁中则浑身猛地一僵,骇然抬头!
只见凌逸去而复返,不知何时,竟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藏身的树下!
他仰着头,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脸上没有了平日那或跳脱或诚恳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看着树上泪流满面、惊骇欲绝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碎了她最后的心防:
“师姐,现在……”
“你总该知道,谁才是真心,谁又是假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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