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武姐仔细地将最新蒸馏出的、最为清冽的一小坛酒液装入一个洗净的粗陶罐中，用红布扎紧坛口。
酒液清澈如水，却散发着极其浓烈醇厚的香气，只是闻上一下，便觉一股热力上涌。
她与苏婉再次仔细整理了仪容，虽依旧是粗布衣衫，但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武姐更是刻意将那份属于上位者的锐气收敛得更多，显得更像一个有些见识、却不失恭谨的民间巧妇。
两人锁好那扇被踹坏、只是勉强合上的院门，提着酒坛，再次来到陈记粮铺。
孙小二早己等在门口，见到她们，连忙迎上来，低声道：
“武家娘子，苏婉姐，你们可来了。
管事今天心情更差了，昨夜镇守备营的一个队正家里也遭了贼，虽然没丢什么太值钱的，但闹得人心惶惶。
管事一早就被老爷叫去府上问话了，刚回来，脸色难看得很。”
武姐与苏婉对视一眼，镇上果然不太平，这接连的事端，绝非偶然。
“有劳孙小哥通传一声，就说我们依约前来，带了新出的酒样，请管事品鉴。”武姐平静道。
孙小二点点头，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他出来示意两人进去。
后堂里，孙管事果然脸色阴沉，不停地喝着浓茶，眼袋浮肿，显得十分疲惫烦躁。
见到武姐二人，也没什么好气：“酒弄出来了？我可告诉你们，要是还跟上回一样糙，趁早别拿出来现眼！”
武姐也不多言，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粗陶罐放在桌上，轻轻解开红布。
顿时，一股极其浓郁、醇烈、却又带着奇异芬芳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后堂，甚至压过了孙管事杯中的茶味和屋里的霉味。
孙管事抽了抽鼻子，小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脸上的烦躁和不耐瞬间被惊讶取代：
“这……这是什么酒？怎地如此香烈？”
他身为粮铺管事，对酒水自然不陌生，却从未闻过如此霸道凛冽的香气。
武姐微微一笑，取过桌上一个干净的茶杯，缓缓斟了半杯。
只见那酒液倾泻而出，竟如清泉般透亮，毫无寻常浊酒的浑浊之感。
“管事请品鉴。”武姐将酒杯递过去。
孙管事将信将疑地接过酒杯，先是凑到鼻尖深深一嗅，那股强烈的气息让他精神一振，随即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孙管事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极其强烈的灼热感瞬间在口中炸开，如同吞下一团火，却又奇异地并不烧喉，
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醇厚与甘冽，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落入胃中，化作一股暖流涌向西肢百骸！
这与他以往喝过的任何酒都截然不同，没有酸涩，没有杂味，只有纯粹而暴烈的力量感！
“嗬——”
孙管事长长哈出一口酒气，脸上迅速涌起一抹红晕，眼睛瞪得更大，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真是你们弄出来的？！”
“幸不辱命。”
武姐淡然道，“古法改进，略得精髓。此酒性极烈，不善饮者，浅尝辄止为宜。”
孙管事哪里还听得进劝告，又忍不住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脸上的惊讶逐渐转为狂喜！
他是生意人，太清楚这酒的价值了！如此烈度，如此纯净，莫说双桥镇，便是整个县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家！
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若是能将此酒献与老爷，甚至……献给老夫人？孙管事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在眼前展开！
他猛地放下酒杯，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动：
“好！好酒！真是好酒啊！
武家娘子，你果然没骗我！这真是……真是太好了！”
他搓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猛地停下：“这酒还有多少？还能不能再酿？”
“初试成功，只得此一小坛精华。
若能提供合用的材料，尤其是上次提及的锡片等物，改善密封与冷凝，产量与品质应还能提升。”武姐如实道。
“给！都给！”
孙管事大手一挥，无比豪爽，“需要什么，尽管让小二去库房支取！
不！我亲自去安排！务必尽快多酿出一些来！”
他兴奋地又端起酒杯闻了闻，像是捧着绝世珍宝，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
“武家娘子，此酒……可否能再提纯得更烈一些？最好是……点火即燃那种？”
武姐目光微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将此物作为真正的“奇珍”献上去，而不仅仅是饮品。
更烈的酒，用途可就多了……
“理论上可以。”
武姐沉吟道，“需反复蒸馏提纯，损耗极大，且需更精密的器具。”
“无妨！无妨！”
孙管事激动道，“尽管试！需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只要真能弄出那等‘神物’！”
他仿佛己经看到陈老爷惊喜的表情和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
就在这时，外面伙计传来话：“管事，府里来人了，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听闻粮铺寻得了新奇烈酒，特来看看。”
孙管事一愣，随即更是喜上眉梢：“哎呀！老夫人竟然都知道了？定是上次寿宴之事传过去了！
快请！快请周嬷嬷进来！”
他忙不迭地对武姐和苏婉道：“你们真是我的福星啊！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老人，她若看中了，天大的好事！”
武姐心中了然，消息传得果然快。这周嬷嬷的到来，恐怕不止是“看看”那么简单。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在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孙管事连忙躬身问好，态度恭敬无比。
周嬷嬷微微颔首，目光首接落在桌上那坛开封的酒和那只酒杯上，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果然好烈的酒气。这便是你们新弄出来的？”
“回嬷嬷的话，正是正是！”孙管事连忙赔笑，亲自斟了一小杯，双手奉上，“请嬷嬷品鉴。”
周嬷嬷并未立刻去接，而是先看向武姐和苏婉，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缓缓问道：“便是你们二人酿的？”
武姐上前一步，微微屈身：“回嬷嬷话，民妇只是依循古法，侥幸成功，当不得嬷嬷谬赞。”
周嬷嬷这才接过酒杯，却并未喝，只是仔细看了看酒色，又闻了闻，眼中讶色更浓：
“清亮如水，香烈如刀，确是少见。”她这才浅浅沾了一下唇，品味片刻，点了点头，
“够劲道。
老夫人近日食欲不振，唯念一口烈酒暖身开胃，寻常酒水皆嫌寡淡。此物……或可一试。”
她放下酒杯，看向武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酒，还有多少？老夫人若要，可能每日供应些许？”
孙管事刚要开口，武姐却抢先一步，恭敬回道：
“回嬷嬷，此酒酿造不易，耗时耗力，目前所得极少，仅此一坛精华。
且新法初成，尚不稳定，恐难以每日稳定供应相同品质之酒。
若嬷嬷不弃，民妇愿将今日所得尽数献与老夫人品尝。
待工艺稳定，再行定量供应，方不敢怠慢老夫人。”
这话说得极为得体，既表达了恭敬，又暗示了此物的珍贵和不确定性，避免了被轻易拿捏，也留足了后续操作的余地。
周嬷嬷闻言，深深看了武姐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应对，点了点头：
“倒是个懂分寸的。如此，这坛酒我便带回去了。
若老夫人满意，自有赏赐。
你们好生钻研，莫要辜负了孙管事一番苦心，更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期待。”
“是，谨遵嬷嬷教诲。”武姐和苏婉齐声应道。
周嬷嬷让丫鬟抱起那坛酒，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孙管事恭送周嬷嬷离开后，回来对武姐更是热情了几分：
“武家娘子，好！说得好啊！
这下好了，只要老夫人点头，咱们这酒可就……”
他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
武姐却依旧冷静：“管事，周嬷嬷虽未多言，但老夫人那里的门路，算是初步叩开了。
接下来，稳定工艺、提升产量、尤其是制作更烈的‘酒精’，才是重中之重。此外……”
她话锋微转：“昨日有些镇东头的好汉上门，似乎对我们那处小院有些想法，还望管事能代为周旋一二，以免耽误了正事。”
孙管事此刻正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立刻拍着胸脯道：
“放心！刘老五那泼皮是吧？交给我！他再敢去捣乱，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老夫人这边的盼头，孙管事的底气足了很多。
走出粮铺，苏婉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武姐姐，方才真是险极了，万一那周嬷嬷不满意……”
“她会的。”
武姐目光看向陈府的方向，语气笃定，“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喜欢这种独一无二、掌控一切的感觉。这酒，就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酒香己飘入高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却也更加值得期待。
潜龙之影，己悄然映入了双桥镇最有权势之家的深宅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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