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带走那坛酒后的几天，染坊小院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刘老五那伙人果然再未出现，想必孙管事确实打了招呼。
孙小二来往得更加殷勤，几乎是武姐需要什么，他便想方设法去弄来，锡片、铅皮甚至一些罕见的药材（用于试验制作更高度数的酒精），都陆续送到了小院。
武姐和苏婉则全心投入到酿酒工艺的改进和提纯实验中。
有了更好的材料，密封性和冷凝效率大大提升，出酒的品质和产量稳步提高。
武姐甚至尝试了多次蒸馏，得到了一小瓶清澈无比、遇火即燃的“酒精”，其烈度让见识过的孙小二咋舌不己，连连称奇。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苏婉凭借其亲和力与之前撒下的情报网络，陆续带回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镇守备营的队正家失窃案不了了之，但营中气氛紧张，夜间巡逻明显加强，尤其是几家大户宅邸附近。
李员外家火灾后，似乎暗中增雇了不少护院，其家族的车马频繁往来于县城方向。
王主簿近日深居简出，但其小妾的兄弟，一个在镇上开赌坊的小混混，近日突然阔绰起来，与人吃酒时曾吹嘘“马上就有大财路”。
最重要的是，黑山狼残部聚集的那个山谷，似乎更加热闹了。
有山民远远看到，不时有陌生马匹和驮着物资的人员进出，甚至隐约听到过金属敲击的声响，像是在打造什么。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描绘出一幅山雨欲来的图景。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双桥镇及其周边悄然编织着一张网。
“武姐姐，情况不太对劲。”
苏婉忧心忡忡，“对方动作频频，我们却连对手是谁都还不完全清楚。陈府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武姐站在院中，看着刚刚又进行了一次改进的蒸馏装置，目光沉静：
“是啊。有人在暗中积蓄力量，有人在惶惶自保，也有人可能在待价而沽。
这双桥镇，就是一潭被搅浑的水。”
她转身看向苏婉：“陈府那边，周嬷嬷可有消息传来？”
苏婉摇头：“自那日取走酒后，便再无消息。
孙管事那边也探听不到什么，只说老夫人似乎颇为喜欢那酒，但具体如何，内宅的消息很难传出来。”
武姐沉吟片刻：“无声，有时即是声。
老夫人若不喜欢，早该有斥责之言传出。
既无消息，便是默认，甚至……是一种观察。”
正说话间，院墙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松动砖块被人从外面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苏婉神色一凛，快步过去，警惕地低声问：“谁？”
外面传来一个压低了的、略显稚嫩却又故作老成的声音：“婉姐，是我，小猴子。”
苏婉松了口气，移开砖块。
只见一个瘦小机灵、约莫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钻了进来，正是她近日在镇上发展的一个小眼线，原本是街上的流浪儿，机敏过人。
“小猴子，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你没事少来这边吗？”苏婉低声道。
“婉姐，有急事！”
小猴子喘着气，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我刚才在镇口茶棚讨剩饭吃，听到两个刚从北边来的行商说话！
他们提到了黑山狼，还说……还说看到一队穿着黑衣、骑着好马的人往黑山沟那个方向去了！
领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凶悍家伙，但不是原来那个疤脸头目！”
武姐闻言，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黑衣？好马？不是原来的头目？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猴子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还说那些人马背上的弓和刀，看着就吓人，
不像是土匪用的破烂货……对了，其中一个行商还嘀咕，说看那架势，倒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武姐和苏婉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惊人的猜想。
难道资助黑山狼的，不是本地势力，而是…来自北方的某股力量？清军？还是其他军阀？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这次是孙小二的声音：
“武家娘子？苏婉姐？开开门，有贵客到！”
贵客？这个时候？
武姐示意苏婉去开门，自己则将小猴子拉到身后隐蔽处。
院门打开，外面站着的却不是孙小二，而是一个穿着青色棉布裙、头戴帷帽的女子，身段窈窕，气质温婉沉静。
孙小二则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半步。
那女子轻轻掀起帷帽一角，露出一张清秀雅致、却带着淡淡书卷气和一丝不易察觉忧郁的脸庞。
她目光落在武姐身上，微微颔首，声音柔和：“这位便是献上奇酒的武家娘子吧？冒昧来访，失礼了。
妾身姓崔，单名一个莹字。”
崔莹？
武姐迅速在脑中过滤苏婉收集来的信息。
双桥镇姓崔的大户似乎没有，倒是听说县里有一位被罢官抄家的崔御史，其家眷似乎流落到了这一带……难道是她？
“崔娘子客气了，寒舍简陋，快请进。”武姐面上不动声色，将人请了进来。
孙小二连忙介绍道：“武家娘子，这位崔娘子是……是老夫人远房侄孙女，近日才来镇上小住。
老夫人喝了您的酒，甚是喜欢，精神都好了不少，特意让崔娘子过来看看，顺便…问问这酒可能长期供应？
老夫人想着，或许还能送入县里，孝敬几位故交长辈。”
武姐心中了然，这位崔娘子，恐怕不止是“侄孙女”那么简单，更像是老夫人比较信任的、有些见识的内宅女眷，被派来进一步考察和接洽的。
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也意味着，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她正要答话，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多骑正朝着镇东方向疾驰而来！
院内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孙小二侧耳听了听，疑惑道：“这方向……像是往咱们这边来的？这马蹄声……不像寻常人家的马。”
武姐眼神微眯，对苏婉使了个眼色。苏婉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院墙一处缝隙旁，向外窥探。
崔莹也微微蹙起了秀眉，似乎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在院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官差查案！窝藏匪类，与匪同罪！”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外面吼道。
官差？查案？窝藏匪类？
孙小二的脸色瞬间白了。崔莹的帷帽下的脸庞也微微抬起，露出些许惊疑。
武姐的心猛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终于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恰好就在陈府的人来访之时！
这绝非巧合！
潜龙的小院，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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