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12日 渝市·雾河特警训练基地
晨雾裹着潮气，把训练场上的单杠缠得发白，摸上去凉丝丝的，像沾了层薄冰。苏芮趴在匍匐网下，迷彩服的肘部磨出毛边，蹭着网眼“沙沙”响，鼻尖几乎要撞到结着薄冰的地面，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今天是她进“惊雷小队”第三周，头回负重二十公斤穿障碍区。
“新来的，速度提起来！”队长陈锋的吼声裹着雾团砸过来，手里的秒表“嘀嗒”响得扎耳朵，像是在数谁剩下的时辰，“别以为生化检测拿了满分就能耐了，真进了山，幽纹蜱才不管你是不是高材生。”
苏芮咬着牙往前挪，背包里的驱虫剂钢瓶硌得后背生疼。这负重是她自己要求加的，里面塞着三种浓度的除虫菊酯，还有个雾河草药熬的偏方小瓷瓶——十年前父亲临终那晚，床头柜上就摆着个一模一样的，瓶底结着层青黑色的渣，像极了碾烂的幽纹蜱。
那年她才七岁，半夜被实验室的电话惊醒。父亲苏明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种奇怪的“嘶嘶”声，像有虫子在他喉咙里爬，刮得人耳朵发麻：“芮芮，爸可能回不去了……记着，别碰启元送的任何东西，尤其是贴‘生物样本’标签的，碰都别碰……”电话突然断了，再打过去，只剩“嘟嘟”的忙音。
后来启元的人上门，递来个厚厚的信封当抚恤金，说苏明是处理蜱虫样本时操作失误，“意外感染”。可她在父亲的实验室日志里，翻到过一页撕得只剩边角的纸，红笔写着：“雾河地下水……幽纹蜱变异……启元在压消息……”那页纸被她夹在《昆虫图鉴》里，现在正贴着心口，烫得像块烙铁。
“到终点！”陈锋的吼声把她拽回神。苏芮翻身坐起来，摘下护目镜，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凉冰冰的。队员王浩凑过来，递过块毛巾：“可以啊苏芮，比上周快了西十秒。不过你这背包里装的啥？硬邦邦的，不像石头。”
苏芮没接毛巾，反手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罐——有的盛着淡黄色液体，晃一晃冒细泡；有的泡着蜷成一团的青黑色虫子，虫壳上的纹路在光下泛着油光，看着就疹人。“驱虫剂。”她嗓子有点哑，指尖划过最底下那个小瓷瓶，“这个是曼陀罗加百部熬的，对付蜱虫比进口药管用。”
王浩脸唰地白了，往后缩了缩手。队里都知道苏芮的底细，只听说她爹是搞生物研究的，死得蹊跷，谁也不敢多问。倒是陈锋走过来，屈起手指敲了敲装虫子的玻璃罐，“当”的一声：“这是幽纹蜱样本？哪来的？”
“上周在基地后山捡的。”苏芮拧开罐口，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出来，像烂鱼混着铁锈，“你看它腹节的纹路，比普通蜱虫多三道青黑环，这是吸了污染的血才有的变异。”她说着，指尖在罐壁上轻轻划了下，那里贴着个指甲盖大的标签：“启元-07号样本”——这是她上周偷偷摸进基地废弃仓库找到的，罐底的编号，跟父亲日志里记的分毫不差。
陈锋的眼神沉了沉，眉峰拧成个疙瘩。他当特警十五年，处理过三起“蜱虫咬人”的事，每次都被上头压下来，说是“野生动物迁徙异常”。但苏芮这样本，跟他偷偷藏起来的那只咬过人的蜱虫，纹路像一个模子刻的。
“下午有任务。”他突然开口，把手里的战术手册扔给她，“雾河上游黑石山，昨天护林员报案，说见着‘疯狗’，见人就咬，伤口上爬着黑虫子。”
苏芮的手指猛地攥紧玻璃罐，罐壁硌得指节发白。黑石山离启元的雾河实验室不到五公里，父亲最后一次出差，就是去那儿采土壤样本。
下午的行动简报室里，投影仪在墙上投出张模糊的照片：一只黄狗趴在血泊里，脖颈处的毛纠结成黑团，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青黑色小点在动，像撒了把活芝麻。“初步判断是狂犬病，但护林员说，那狗被打死后，尸体上的虫子还在爬。”技术员小李的声音发紧，“上级让先去勘察，尽量别惊动村民。”
苏芮突然站起来，指着照片里狗爪边的一丛草：“这是赤焰藤幼苗。”她从背包里掏出个放大镜，怼到屏幕上，“你们看叶片背面的纹路，是不是跟我带的蜱虫样本一个样？”
满屋子人都愣住了。那丛草在照片里就占个小角落，谁也没留意。陈锋皱起眉：“你确定？赤焰藤不是只长在非洲吗？”
“启元的实验室里有种。”苏芮的声音稳得像块石头，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我爸论文里提过，他们用南极冰芯里的真菌改的，说这东西能招蜱虫产卵。”
简报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王浩突然咳嗽两声，声音有点飘：“小苏，这话可不能乱说，启元是市里的重点企业……”
“是不是乱说，去看看就知道了。”苏芮背上背包，把装蜱虫样本的玻璃罐塞进战术背心，贴着心口的位置，“我带够了驱虫剂，还有这个。”她掏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排细密的试纸，“我自己做的检测纸，碰着幽纹蜱的体液，就变蓝紫色。”
越野车在盘山路上颠了俩小时，雾越来越浓，车窗上凝的水珠里，仿佛都有小黑影在爬。苏芮盯着窗外掠过的林子，突然拍了拍司机肩膀：“停一下，那里不对劲。”
路边灌木丛里，几株暗红色的藤蔓正顺着树干往上缠，叶片边缘泛着层诡异的油光，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涂了层没干的漆。苏芮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摘片叶子，用检测纸轻轻一擦——试纸“唰”地变成深紫，紫得发黑，像凝固的血。
“是赤焰藤。”她声音有点发颤，“而且是改良好的品种，你看这汁液浓度。”
陈锋蹲下来，用军刺挑开藤蔓根部的土，突然“咦”了一声。土里埋着个碎玻璃管，上面印着半截标志——启元生物的logo，缺了个角，看着格外刺眼。
“接着走。”他脸色难看得很，拔枪上了膛，“注意警戒，子弹上麻醉弹，尽量活捉那狗。”
黑石山的护林站一片狼藉，木门被撞得粉碎，地上的血迹弯弯曲曲，伸向后头的林子，像条拖在地上的红舌头。苏芮跟着血迹走了没几步，突然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住：“地上有虫道。”
潮乎乎的泥地上，满是细密的隧道，洞口边沾着青黑色的虫粪，捏起来硬邦邦的。她用镊子夹一点，搁在检测纸上——又是深紫色。“是幽纹蜱的幼虫，本该在土里越冬，这是提前孵化了。”
“汪——”一声凄厉的狗叫从林子里炸出来，带着种奇怪的“嗬嗬”声，像嗓子里卡了东西。陈锋做了个分散的手势，队员们呈扇形包抄过去，苏芮跟在最后，手里紧紧攥着驱虫剂的喷头，指节都泛白了。
那只黄狗正趴在棵老松树下，浑身的毛竖成了针，皮肤底下像有无数条小蛇在拱，一鼓一鼓的。它看见人，猛地扑过来，张开的嘴里掉出几只青黑色的蜱虫，“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虫壳撞着石头，脆生生的。
“麻醉弹准备！”陈锋喊道。
“等等！”苏芮突然冲上前，对着狗身喷了半罐驱虫剂。淡黄色的雾刚沾着狗毛，就“滋滋”响起来，无数只蜱虫从狗身上滚下来，在地上蜷成一团，像撒了把黑豆。黄狗的动作慢下来，眼神里的凶光褪了，露出点痛苦的呜咽，尾巴夹得紧紧的。
“这是……”王浩看得眼睛都首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里面加了薄荷脑和酒精，能让蜱虫暂时麻住。”苏芮蹲下来，用镊子夹起一只掉在地上的蜱虫，“你们看，它口器比普通蜱虫长三倍，这是专门进化来刺穿动物皮肤的。”她突然停住，指尖在虫壳上划了下，“这儿有个极小的‘Q’字，启元给实验样本做的标记。”
陈锋的脸彻底沉了，像结了冰的雾河面。他走过去，摸了摸黄狗的脖子，那里的皮肤烂得露出红肉，嵌着几只没掉下来的蜱虫，虫壳上的“Q”字清清楚楚。
“把狗带回基地隔离，样本送生化室。”他顿了顿，看向苏芮，“你跟我来。”
护林站里屋，陈锋从保险柜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一沓文件。“这是三年前的案子，也是黑石山，一个猎户被‘疯熊’抓伤，没几天就死了，尸体上爬满这种虫子。”他指着文件里的照片，猎户的伤口处，青黑色的纹路跟今天这狗身上的一模一样，“当时启元的人来看过，说是自然变异，把尸体拉走火化了，连骨灰都没给家属留。”
苏芮翻到文件最后一页，签字栏里赫然写着“柏伟明”——启元雾河实验室的头。她指尖开始发抖，父亲的日志里也提过这个名字，说他“在搞能让蜱虫免疫药物的病毒，邪门得很”。
“你父亲的事，我知道点。”陈锋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他死前给市局发过封加密邮件，说启元在黑石山搞人体实验，可惜邮件还没解密，他就出事了。”
苏芮猛地抬头，眼里的雾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所以他们说的‘意外’是假的？我爸是被……”
“现在还不能确定。”陈锋合上文件，铁盒“咔嗒”一声锁上，“但你今天发现的标记，还有这些案子，说明启元肯定不干净。惊雷小队刚成立，就管这种特殊生物事件，我需要你这样懂行的。”他看着她，眼神沉得像雾河里的石头，是苏芮从没见过的郑重，“你愿意留下来，查清楚真相吗？”
窗外的雾开始散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地上，把那些虫道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条扭动的黑虫子。苏芮握紧手里的检测纸，上面的深紫色还在慢慢变深，像块化不开的血痂。
“我愿意。”她说，声音不大，却咬得很实，“我不光要查清楚，还要找到能弄死这些虫子的法子。”
她不知道，这会儿雾河实验室里，柏伟明正站在培养舱前，盯着里面那只注射了青鳞毒的恒河猴。猴子的前臂上，青绿色的鳞片正慢慢褪下去，露出的皮肤上，几只幽纹蜱疯了似的叮咬，却始终穿不透那层皮肤——青鳞毒的免疫效果在减弱，而蜱虫的变异速度，比他预想的快了三倍。
“加大青鳞毒的剂量。”他对助手小李说，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还有，把黑石山的样本回收点撤了，换个偏点的地方，别让人撞见。”
小李应着，转身时手一抖，碰掉了桌上的培养皿，里面的幽纹蜱样本撒了一地，每只虫壳上的“Q”字标记，在灯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像谁在地上画了串诅咒符。
训练基地的宿舍里，苏芮把父亲的日志摊在桌上，用红笔圈出所有提“幽纹蜱”和“启元”的地方。圈到最后，纸上的红圈连成一张网，网的正中心，是黑石山的位置。她拿出那个小瓷瓶，倒出点深褐色的药粉，跟今天采的赤焰藤汁液混在一起——药粉刚碰着汁液，就“腾”地窜起蓝绿色的火苗，晃悠悠的，像极了父亲实验室里那盏总也不灭的酒精灯，照着他熬夜写报告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夜渐渐深了，苏芮把调好的驱虫剂装进喷瓶，压在枕头下。明天，她要再去趟黑石山，那里肯定还有更多秘密，等着她去挖。那些藏在暗处的幽纹蜱，还有它们背后的人，迟早会知道，她苏芮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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