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29日 渝市·雾河警局
初秋的雾比盛夏黏人，裹着水汽贴在脸上，像层没拧干的棉絮。林岳拖着行李箱站在雾河警局门口，制服第二颗纽扣正硌着锁骨，新熨的裤线笔挺，裤脚却沾着泥——从火车站到这儿，三趟公交坐下来，跟在泥水里捞过似的。
“新来的？”传达室老张探出头，嘴里的烟卷快烧到手指头，烟灰掉在蓝布褂子上也没顾上拍，“林岳是吧？报道单填了没？王所等你老半天了。”
林岳点点头，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杵。玻璃门里飘出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霉气，像雨季没晒干的被子。大厅公告栏上贴张泛黄的纸，“争创文明警队”的红标语旁边，歪歪扭扭贴着手写通知：“西城区居民请注意，近期请勿饮用自来水，市政管道维修中——雾河自来水公司”。
“王所，林岳来了！”老张扯着嗓子喊，回音在空荡的大厅里撞了撞。
二楼传来椅子拖动的刺啦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往下探了探脑袋，脸上的肉挤得眼睛只剩条缝：“上来吧！”
林岳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二楼办公室里吵得凶。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把文件夹往桌上摔，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都第三起了！还捂着？等漫到整个城区？”
“李医生，不是捂。”王所长的声音透着疲沓，“上面有话，说是……群体性癔症。”
“癔症能把人咬得露骨头？”女人冷笑一声，手里的病理切片在灯下晃，“我在切片里见着蜱虫口器了！跟上个月周老汉家的一模一样！”
林岳在门口顿住脚，手里的报到单差点攥皱。临行前警校教官的话突然冒出来：“雾河邪乎，去年就有警员失踪，机灵点。”
“进来。”王所长瞥见他，朝他摆摆手，又对女人说，“你先回，等法医报告出来再说。”
女人狠狠剜了王所长一眼，转身时撞在林岳身上，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几张照片滑出来。林岳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照片就僵住——照片上的男人被咬得面目全非，脖颈处皮肤青黑，爬着些细小的黑虫，像没长熟的芝麻。
“看什么看！”女人抢过照片，快步下楼，白大褂下摆扫过林岳的鞋跟，“新兵蛋子，不想死就赶紧离雾河远点。”
办公室里的霉味更重了，墙角空调外机嗡嗡响，吹出来的风带着股铁锈味。王所长从抽屉摸出搪瓷缸，往里面倒了半缸茶叶，热水冲下去，浮起的茶沫子像层绿霉。
“别听她瞎咋呼。”王所长呷了口茶，“西城区最近不太平，几起打架斗殴的，上面让戒严。你刚来，先跟老刘熟悉下环境。”
林岳刚要应声，窗外突然炸响警笛，由远及近，最后“吱呀”停在警局门口。他探头往下看，三辆警车呼啸着冲出大院，车身上“雾河特警”西个字在雾里忽明忽暗。
“又咋了？”王所长皱起眉，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喂？西城区那边咋回事？”
对讲机里滋啦响，夹着模糊的喊叫：“……大面积暴动……赶紧支援……”
王所长的脸“唰”地白了，抓起警帽往头上扣：“你跟我来！”
林岳跟着他冲出去，走廊里撞见个端咖啡杯的年轻警员，黑咖啡晃出来，在地上积成小水洼。“王所，西城区封了！”那警员的声音发颤，“说是……说是谁都不让进出。”
“废话！我知道封了！”王所长踹开玻璃门，“去备车！”
警车刚拐过街角，林岳就看见道黄色警戒线，从街这头拉到那头，后面站着荷枪实弹的特警，面罩反射着冷光。线后面的西城区静得怪，平时热闹的菜市场卷闸门全拉着，只有几家店铺的招牌在风里晃，吱呀作响。
“咋回事？”王所长摇下车窗，冲特警队长喊。
队长的脸藏在面罩里，声音闷得像隔着层布：“上面的令，从现在起，西城区只进不出。”
“我是雾河警局的！”王所长掏出证件，“里面到底出啥了？”
队长没接证件，往旁边挪了挪。林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警戒线尽头的巷口，几个穿防护服的正抬担架往车上送，白布盖着的轮廓扭得不成样，边角还往下滴黑红色的水。
“群体性癔症？”林岳低声问。
王所长没说话，狠狠踩了脚油门，警车原地掉了个头，往警局开。回去的路上，作者“肆叁M”推荐阅读《全球沦陷：从雾河开始的抗体战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林岳瞅见，但凡通西城区的路口都设了卡，路边公告栏上新贴了纸，红笔写着：“西城区因管道维修，实施临时交通管制，望市民谅解。”
回到警局，大厅里己经乱成粥。几个便装人围着老张吵，其中个中年女人哭得满脸通红：“我儿子还在里面！凭啥不让进？”
“说了管道维修，危险！”老张扯着嗓子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
林岳被王所长支去整理档案室。房间在警局最里头，窗户对着后巷，玻璃上积着灰，透进来的光都是昏黄的。角落堆着半人高的旧文件，空气里飘着樟脑丸和霉味混在一块儿的气。
“赵伟的桌子归你了。”老刘把一串钥匙扔过来，“那小子上个月失踪了，正好你来了，凑活用。”
林岳接过钥匙，打开靠窗的办公桌。抽屉里乱糟糟堆着旧报纸和烟盒，最底下有个上了锁的铁盒子。他试着用钥匙串上的小钥匙去开，“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别的，就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写着“西城区水质检测报告”，落款赵伟，日期8月15日。林岳抽出里面的纸，最上面是打印的报告，字密密麻麻的，开头写着：“样本编号：WH-815-03，来源：西城区南河沿水域……”
往下翻，到“检测结果”一栏，林岳的手指猛地顿住。红笔写着：“发现未知蜱虫幼虫，体长0.3mm，体青黑，携带新型病毒（暂命名‘幽蜱毒’），与7月青雾山样本同源。”
报告后面粘着几张照片，都是显微镜下的蜱虫幼虫，青黑色的身子上满是细小倒刺，看得人头皮发麻。最后一页是赵伟的手写笔记，字潦草得快认不出：“7月28日，西城区首例类似病例，跟周老汉一个样。8月10日，水样检测阳性。8月12日，申请封水源被拒……”
笔记末尾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为啥不让说？”
林岳的心跳猛地窜了下，把报告塞回文件袋，刚要往抽屉里放，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掏出个玻璃管，里面装着只青黑色的虫子，像放大版的蜱虫，肚子鼓鼓的，像是吸满了血。管身上贴的标签写着：“样本编号：YB-07，捕获于西城区菜市场，8月18日。”
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老刘探进头：“整理完没？王所让你……”他的目光落在林岳手里的玻璃管上，脸“唰”地白了，“你咋动赵伟的东西？”
“这是……”
“赶紧放回去！”老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手都抖了，“那小子就是因为这失踪的！你想步他后尘？”
林岳把玻璃管和文件袋塞回铁盒，重新锁好。老刘从口袋摸出烟，抽一根递过来，手还在颤：“新来的，有些事别好奇，对你没好处。”
林岳没接烟，只盯着窗外。后巷里，两个穿防护服的正往车上搬东西，看着像几个大号垃圾桶，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的黑塑料袋，隐约能看见撕碎的布料。
“赵伟咋失踪的？”林岳问。
老刘点燃烟，猛吸一口，烟雾从鼻孔喷出来，糊了满脸：“上个月去西城区调查，就没回来。有人说他跑了，有人说……”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被那些‘癔症’病人给……”
林岳没再问。锁好抽屉，把钥匙揣进口袋。窗外的雾好像更浓了，后巷的路灯都变得模模糊糊，只有那辆装垃圾桶的车，像个幽灵似的，悄没声地驶出巷子。
他走到窗边，擦掉玻璃上的灰。远处西城区方向，几道红光在雾里闪，像是有人在烧啥。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股淡淡的甜腥味，跟报告里写的“幽蜱毒”样本气味有点像。
林岳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铁盒子的棱角硌着掌心。刚才中年女人的哭声、担架上扭曲的轮廓，突然在脑子里撞。
赵伟的笔记里说，他们不让说。
他们是谁？
林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警服，第二颗纽扣还硌着锁骨，这会儿倒像颗埋在肉里的刺。
档案室的门又被推开，王所长进来了，脸比刚才更白，手里捏着对讲机，声音发颤：“林岳，跟我去西城区外围，有个女的硬要闯，说是……来找她哥。”
林岳跟着他往外走，经过自己的办公桌时，下意识瞥了眼那上了锁的抽屉。
雾河的雾，像是生了根，怕是散不了了。而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见了光，就再也关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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