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29日 渝市·雾河西城区后街
防空洞的出口藏在一堆废弃竹筐后头,顾晓棠掀开最上面那只破筐时,竹篾尖刮过指腹,血珠立马冒出来,滴在积灰的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像朵没开就蔫了的花。
“快些……出来吧。”张大爷的声音还发着颤,他手里的铁钎早跑丢了,空着的手死死攥着顾晓棠的帆布包带,指节捏得泛白。应急灯的光从洞口探出去,照亮半条后街——自行车轮歪成麻花,碎玻璃碴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墙角斜倚着只断了轮圈的婴儿车,车篷撕了个大口子,里面的棉垫染成黑褐色,硬邦邦的像块陈年酱肉。
顾晓棠先爬出去,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下,脚踝的旧伤又作妖,肿得像揣了个发面馒头。她扶着墙回头,张大爷正佝偻着身子往外挪,灰白头发上缠了几根蛛网,活像顶着团乱糟糟的棉絮。
“林岳他……”张大爷刚开腔,就被一阵刺耳的嘶吼打断。那声音从街尾滚过来,不是腐生人那种嗬嗬的低吼,倒像头被惹毛的野熊在咆哮,震得头顶的广告牌簌簌掉灰,砸在地上噼啪响。
顾晓棠赶紧掐灭应急灯,拽着张大爷缩到塌了半边的报亭后头。黑地里,能听见沉得吓人的脚步声从街对面挪过来,“咚、咚、咚”,像有人拖着根铁链子走路,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啦声,刮得人耳朵疼。
“是……是‘清扫队’的?”张大爷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往报亭深处又缩了缩,“前几天瞅见过,穿黑衣裳,拿的枪能喷火……专杀那些‘癔症’犯了的,连个活口都不留。”
顾晓棠心里一沉。想起哥哥电话里提过的“启元特别行动队”,说是专管擦屁股的,手段黑得很。这些人竟也摸到了西城区?
正想着,斜对面巷子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快得像只惊猫。那人穿件粉连衣裙,裙摆撕了道长口子,露出来的小腿沾着黑黢黢的泥,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贴在胸口,像是怕被抢了命。
“站住!”巷口炸出男人的呵斥,紧接着是几声枪响,子弹打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溅起串火星子,照亮了墙根的几摊黑渍。
穿粉裙的姑娘吓得一个趔趄,摔在报亭前。应急灯漏出来的光从她散开的头发缝里钻过去,照见张苍白的脸——也就十六七岁,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全是惊惶,活像只被猎枪瞄着的小鹿。
“别开枪!”姑娘突然尖叫,嗓子里带着哭腔,“我知道青鳞毒在哪!我爸……我爸把它藏起来了!”
枪声戛然而止。顾晓棠从报亭缝里瞅出去,巷口立着三个黑制服,脸上扣着防毒面具,枪口还冒着烟。其中一个举着对讲机,声音隔着面罩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找着柏伟明的闺女了,她知道青鳞毒在哪儿。”
柏伟明?顾晓棠的心跳漏了半拍。这名字在哥哥的笔记本上见过,旁边写着“启元研究员”,还画了个跟幽纹蜱相似的符号,就是多了层鱼鳞似的纹路。
“跟我们走。”另一个黑制服朝姑娘挪过来,手里拎着副手铐,“交出青鳞毒和抗体样本,保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震得地皮颤的咆哮打断了。街尾那个“大家伙”突然冲过来,快得像阵黑风。顾晓棠借着远处广告牌的余光瞅清了——青黑色的皮肉上罩着层鱼鳞似的硬甲,一片压着一片,泛着冷光;本该是手的地方,变成了两把青灰色的骨刃,正往下滴黏糊糊的液汁。最吓人的是脸,一半还能看出人的模样,另一半却长满细密的鳞片,眼睛里闪着幽蓝的光,像两团鬼火。
“是……是老柏?”张大爷突然失声喊出来,不知啥时候捡回的铁钎“哐当”掉地上,“他……他咋变成这样了?”
黑制服们显然没料到会冒出这怪物,慌里慌张开了几枪,子弹打在鳞片上,只留下几个白印子。那怪物嘶吼着挥起骨刃,其中一个黑制服躲慢了,被劈成两半,暗红的内脏溅了一地,混着青黑色的黏液,一股子甜腻的腥气涌过来,像烂透的西瓜泡在血里。
“青鳞-1形态……”穿粉裙的姑娘喃喃自语,脸白得像张纸,“我爸还是变成这样了……”她突然抓住顾晓棠的裤脚,指甲深深掐进布眼里,“救我!我知道抗体在哪!能救所有人的!”
顾晓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了把。林岳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警服上沾着煤油烧过的黑印子,头发燎卷了几缕,活像只刚从火里钻出来的猫。“走!”他低喝一声,手里的警棍换成了根捡来的钢管,“趁它们打起来!”
张大爷也醒过神,拽着姑娘往另条巷子跑。顾晓棠跟在后头,回头瞥了眼——那青鳞怪物正跟剩下两个黑制服缠斗,骨刃挥得呼呼响,其中一个被它抓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惨叫声戛然而止。怪物的鳞片缝里,似乎有啥东西在动,细细小小的,像……幽纹蜱。
“她是柏伟明的闺女,柏雪。”林岳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他显然认得出这姑娘,“赵伟的报告里提过,柏伟明在研究能防幽纹蜱的病毒,叫青鳞毒。”
柏雪突然顿住脚,转过身盯着他们,眼睛在黑地里亮得惊人:“你们是警察?”不等回话,她从脖子上扯下根红绳,绳末端拴着个指甲盖大的金属U盘,“这是青鳞毒的抗体数据,我爸说,有了这个,能做出对付幽纹蜱的疫苗。”
顾晓棠接过U盘,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发颤。就这小玩意儿,能救所有人?她想起哥哥电话里的喘息,想起那些青黑色的腐生人,想起地下室里那个烧起来的孩子,突然觉得手里的U盘沉得像块铁。
“启元的人为啥追你?”林岳警惕地往巷口瞅了瞅,钢管握得更紧了,“柏伟明不是启元的研究员吗?你们不是一伙的?”
提到父亲,柏雪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爸发现他们拿青鳞毒做人体实验,想把数据交出去,结果被发现了。”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刚才那个……是我爸,他们给他打了过量的青鳞毒,他就变成这样了……”
巷子深处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接着是那怪物的嘶吼,比刚才更凄厉,像是在受啥酷刑。柏雪的身子抖了下,下意识往顾晓棠身后缩了缩,手指抠着连衣裙的破洞,指节都白了。
“得赶紧离开这儿。”林岳的声音稳得很,“你爸……柏伟明现在不认人,那些清扫队的也不会罢休。你知道附近有啥安全地方不?”
“警局!”张大爷突然插了句,指着左边的岔路,“区警局离这儿不远,前几天还有警察守着,说不定……”
“不行!”柏雪立马反对,声音里带着怕,“启元的人早把警局占了,我妈就是去警局报案的路上……”她没再说下去,光使劲咬着嘴唇,眼泪“啪嗒”掉在地上。
顾晓棠心里也沉了沉。连警局都被占了,还能往哪躲?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壳被汗浸得发烫。突然想起林岳之前的话——赵伟的报告里提过,警局有地下密道通车库。
“警局能去。”她看着林岳,眼神定得很,“但不能走正门,咱走密道。”
林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知道密道在哪?”
“不知道。”顾晓棠实诚地摇头,“但能找。赵伟既然写在报告里,肯定留了线索。”她转向柏雪,“你手里的抗体数据金贵得很,得尽快交给靠谱的人,雷霆小队的人……我哥他们,肯定能护着你。”
一提雷霆小队,柏雪的眼睛亮了亮,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我爸说过,雷霆小队是唯一能跟启元对上的。他还说,要是他出事了,就把数据交给顾炎队长……”
顾晓棠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巧?哥哥竟早跟柏伟明有联系?看来雷霆小队查启元,比她想的要深得多。
“走!”林岳拍板,朝左边岔路偏了偏头,“我知道区警局的后门在哪,从那儿摸进去隐蔽些。”
柏雪点点头,把红绳往脖子上紧了紧,U盘贴在胸口,像揣着颗滚烫的心脏。张大爷捡起地上的铁钎,手抖得厉害,眼神里倒多了点劲儿。顾晓棠从帆布包里摸出瓶驱虫剂,塞给柏雪:“这玩意儿能治那些虫子,遇着危险就往它们身上泼。”
巷子深处的嘶吼声越来越弱,最后成了沉得吓人的喘息。顾晓棠知道,那青鳞怪物怕是撑不住了。不敢想柏雪心里啥滋味——爹变成怪物,娘下落不明,自己还被追杀,换作是她,早崩溃了。
“别担心。”她拍了拍柏雪的肩膀,尽量让声音稳些,“咱会护着你,肯定能把数据交出去。”
柏雪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使劲点了点头。
西个人贴着墙根往警局挪,街面上时不时晃过三三两两的腐生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嘴里嗬嗬地喘,像破风箱。他们把应急灯光调到最暗,只照亮脚底下的路,生怕惊动了那些玩意儿。
快到警局后门时,林岳猛地顿住脚,抬手按住顾晓棠的肩膀。她从他胳膊缝里瞅出去,警局后门口站着两个黑制服,跟刚才的清扫队一个样,戴着防毒面具,手里的枪黑洞洞的,正警惕地扫着西周。
“有岗哨。”林岳低声说,眉头拧成个疙瘩,“硬闯肯定不行。”
“我知道有条小路。”柏雪突然开口,指着旁边道矮墙,“那后头是幼儿园,从幼儿园的栏杆翻过去,能首接到警局后院。”
顾晓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瞅,那墙不高,爬满了藤蔓,翻过去该不难。就是幼儿园里黑黢黢的,谁知道藏没藏着腐生人。
“只能试试了。”林岳深吸口气,攥紧手里的钢管,“我先过去,你们跟上,动作快点。”
他跟只猫似的蹿出电话亭,飞快穿过马路,翻身越过矮墙,没入藤蔓后头。过了会儿,墙后头探出头,朝他们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顾晓棠让张大爷先过,自己扶着柏雪爬上墙。就在柏雪的脚刚落地时,幼儿园里突然炸出声孩子的哭腔,紧接着是无数双脚挪动的声音,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涌过来。
“糟了!”林岳低骂一声,“是腐生的娃子!快跑!”
顾晓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岳拽着往前冲。身后传来柏雪的尖叫、张大爷的呼喊,还有那些孩子尖利的嘶吼,像无数只饿狼在追。她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耳边是自己擂鼓似的心跳、急促的喘气,还有那越来越近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吼。
警局的后院就在前头,铁栅栏的门锁着,看着倒不结实。林岳抡起钢管砸了几下,锁就开了,他推开栅栏喊他们进去。顾晓棠的脚刚踏进后院,忍不住回头瞥了眼——黑地里,无数个瘦小的身影正往这边涌,青黑色的脸上闪着红光,正是那些被幽纹蜱啃过的娃子。
而更远处,那个青鳞怪物的影子正从街角挪出来,眼睛里的幽蓝光越来越亮,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招来了。
顾晓棠的心沉到了底。他们是进了警局,可真正的坎儿,才刚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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