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30日 渝市·雾河区警局主楼
天蒙蒙亮时，后院的撞击声总算歇了。顾晓棠靠在墙角打盹，被一阵细碎的玻璃响惊醒，睁眼就见窗台上的玻璃裂出蛛网纹，外面飘进来的雾裹着股甜腥气，像烂果子泡在雨水里，腻得人嗓子眼发紧。
“醒了？”林岳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他眼下泛着青黑，警服袖口沾着块干涸的黑渍，“王队让轮班歇会儿，你去里屋躺躺，我盯着。”
顾晓棠摇摇头，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后颈黏着汗，贴在衣领上发僵：“睡不着。”她往门口瞟了眼，昨晚堆在那儿的桌椅还堵着，石灰线外的地上散着几具腐生人的尸首，青黑色的皮肉上爬满芝麻大的虫尸，“柏伟明呢？”
“退了。”林岳往嘴里塞了块压缩饼干，嚼得咯吱响，“天快亮时突然转身走了，跟被什么勾了魂似的。”他指了指墙角，柏雪缩在张行军床上，用毯子裹着身子，眼睛睁得溜圆，像只受了惊的猫，“她一晚上没合眼，张大爷也是，老念叨家里的孙子。”
顾晓棠起身走到柏雪身边，见她手里还攥着那根系U盘的红绳，指节捏得泛白。“别怕，”她放轻了声，“天亮了，那些东西兴许能消停点。”
柏雪摇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爸他……会不会还在外面？”
这话让顾晓棠心里一沉。她想起昨晚柏伟明撞门的狠劲，青黑色的鳞片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骨刃砸在铁门上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疼。这样的怪物，哪能轻易走了？
突然，守在窗口的民警低喊一声：“有动静！”
屋里的人都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首起身子。林岳抄起警棍冲到窗口，顾晓棠也摸出驱虫剂，手指扣在喷头上。窗外的雾比凌晨更浓了，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见远处腐生人嗬嗬的嘶吼，还有种怪声——像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嗒嗒、嗒嗒”，不紧不慢的。
“是人！”另一个民警举着望远镜，声音里带着惊，“一个女的，穿黑衣裳，正往这边走！”
林岳皱起眉：“就她一个？”
“嗯……手里好像拿了啥，亮晶晶的……”
话音还没落地，门口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节奏匀匀的，不慌不忙，在这死寂的清晨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所有人都屏住了气，王警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举起了手里的枪。
“别紧张，”门外飘来个女人的声音，清亮得像冰碴子，“我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做买卖的。”
林岳与王警官对视一眼，慢慢挪到门后：“你是谁？”
“一个能让你们出城的人。”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带着点笑，“我知道你们藏了个要紧人物，柏伟明的闺女，是吧？把她和她身上的东西给我，我带你们安全出雾河，咋样？”
顾晓棠的心猛地一跳。对方不光知道柏雪的身份，还晓得她带了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瞥了眼柏雪，小姑娘的脸己经白得像纸，死死咬着嘴唇。
“你咋证明能出城？”王警官沉了声，枪口对着门锁的位置。
“雾河的封锁线有个缺口，在东郊污水处理厂，”女人的声音还那么平，“启元的人昨晚调了大半去西城区，那边现在就俩守卫，我知道咋绕过去。”她顿了顿，“再磨蹭，等柏伟明回来，或是那些‘小可爱’把这儿围满，你们可就真没机会了。”
“你到底是谁？”林岳追问，“跟启元啥关系？”
门外的人轻笑一声：“我叫艾晴，跟启元可不是一伙的。你们就当我是……第三方。”她敲了敲门板，“考虑得咋样？我时间有限，外面的‘朋友’可不太友好。”
顾晓棠走到林岳身边，压低了声：“不能信她。她知道得太多了，说不定跟那些清扫队是一伙的。”
林岳点点头，眼神凝重：“王队，你看？”
王警官犹豫了下，往窗外瞅了瞅：“出城的路确实都被封死了，要是她真有办法……”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柏雪的哭声打断了。
“我不跟她走！”柏雪突然喊起来，眼泪掉得哗哗的，“我爸说过，不能信陌生人！你们要是把我交出去，我就把U盘吞下去！”
门外的艾晴似乎愣了下，随即笑了：“小姑娘倒挺有骨气。不过你得想清楚，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跟我走，好歹还有活的可能。”
“我们凭啥信你？”顾晓棠对着门喊，“你要是真有本事，自个儿咋不出去？”
“因为我要那个U盘。”艾晴的声音沉了下来，少了几分笑，“那东西对我有用，对你们来说却是个烫手山芋。与其抱着等死，不如做个交易，各取所需。”
林岳突然想起赵伟报告里提的“黑鸦组织”，魏思远就是跟他们卖了幽蜱毒样本。这个艾晴，会不会跟黑鸦有关？
“让她进来。”王警官突然说，“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汉子，还怕她耍花样？先问问清楚出城的道，真不行再动手也不迟。”
林岳想反对，却被王警官用眼色按住了。“当心点。”他低声说，示意众人做好准备，然后慢慢拉开了门闩。
门刚开条缝，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裹着外面的腥气。艾晴站在门口，穿件黑色皮衣，牛仔裤上沾着泥，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手里捏着把银色的匕首，刀鞘上刻着只展翅的乌鸦。
“看来你们做了个明白选择。”艾晴走进来，目光在屋里扫了圈，最后落在柏雪身上，眼神像鹰隼似的，“东西在你身上？”
柏雪往顾晓棠身后缩了缩，没吭声。
“别紧张。”艾晴收起匕首，往墙上一靠，“我不是启元的清扫队，他们要青鳞毒的方子，我要U盘里的数据，不一样。”她从口袋里掏出张折着的地图，扔在桌上，“这是污水处理厂的布防图，守卫换班的点标在上面了，信不信由你们。”
林岳拿起地图展开，上面的字娟秀，标得细，连监控探头的位置都画了。“你咋拿到这个的？”
“无可奉告。”艾晴挑了挑眉，“我只负责交易。给我人，给我U盘，我带你们从这儿出去，穿过污水处理厂的地下管道，就能到安全区。”
“安全区？”王警官皱起眉，“我们没收到任何信儿。”
“那是给‘特殊人员’预备的。”艾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比如启元的头头，还有……我们这种消息灵通的。”
顾晓棠突然想起哥哥电话里提的“启元内部矛盾”，难道这个艾晴真是第三方势力？可不管她是谁，把柏雪和抗体数据交出去，也太险了。
“我不同意。”顾晓棠挡在柏雪面前，“U盘不能给你，柏雪也不能跟你走。我们自个儿能找出路。”
艾晴的脸冷了下来：“小姑娘，别逞英雄。你们的密道我知道，通往后街车库是吧？昨晚我瞅见你们从幼儿园那边跑过来的。”她往门口偏了偏头，“可你们未必知道，车库后面的巷子己经被腐生人堵死了，全是被柏伟明引来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都变了。林岳昨天清密道时没走那么远，哪想到后面己经堵死了。
“现在信了？”艾晴摊开手，“你们就这一个选。要么跟我走，要么留这儿等柏伟明回来，或是被越来越多的腐生人活活咬死。”
柏雪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掉得更凶：“我爸他……他真的还在外面？”
艾晴看了她一眼，没首接答，只说：“青鳞-1形态的变异体，对亲人的气儿最敏感。他昨晚没撞开大门，说不定就在附近等着呢。”
顾晓棠的心沉到了底。她看了看林岳，又看了看王警官，见他们脸上也满是犹豫。艾晴的话虽难听，却戳中了软肋——他们确实没更好的选了。
“要是我们把U盘给你，你拿到数据后要咋做？”顾晓棠问，死死盯着艾晴的眼。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艾晴耸了耸肩，“兴许卖给下家，兴许自个儿研究，反正不会给启元。对你们来说，这就够了，不是吗？”
“不够。”顾晓棠摇头，“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要数据干啥。万一你用它害人呢？”
“小姑娘倒挺有正义感。”艾晴笑了，“可惜现在不是讲正义的时候。要么交易，要么等死，给句痛快话。”
林岳突然开口：“我们可以跟你走，但U盘得我们拿着，到了安全区再给你。柏雪也得跟我们在一块儿。”
艾晴想了想，点头：“行。但我得跟着你们，确保你们不耍花样。”她往门口走了两步，“现在就走，再晚赶不上守卫换班了。”
王警官看了看众人，最后咬了咬牙：“收拾东西，带好驱虫剂和家伙，小张和小李跟我断后，林岳你带她们先走。”
顾晓棠扶着柏雪站起来，见她手抖得厉害，便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柏雪抬起头，眼里满是怕，却还是点了点头。
林岳把地图折好揣进兜，又检查了遍枪里的子弹：“艾晴，你走前头，我们跟着。要是敢耍花样……”
“放心，我没那么蠢。”艾晴拉开门，外面的雾好像淡了点，能看见后院的铁门己经歪歪扭扭，“跟紧点，别掉队，外面的‘小可爱’正等着开饭呢。”
众人鱼贯走出主楼，脚踩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艾晴走在最前头，动作敏得像只猫，时不时回头示意他们压低点声。顾晓棠扶着柏雪跟在林岳后面，手里攥紧了驱虫剂，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穿过后院时，她瞥见围墙外有个青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鳞片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柏雪突然“呀”了一声，被顾晓棠赶紧捂住了嘴。
“别看。”她低声说，加快了脚步，“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可她心里清楚，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艾晴，他们离安全，还差着老远呢。而那个藏在雾里的青黑色影子，像个不散的幽灵，始终缀在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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