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1月7日 川省·青雾山
山雨裹着寒气，斜斜砸在青灰瓦檐上，噼啪响得像有人在扔石子。周志远站在朱漆大门前，怀里的油纸包被手指攥得发皱，里头是周静凌晨烙的桂花糕，还带着点余温。身后，七岁的周静牵着五岁的周莉，俩孩子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撕成了碎片。
“周先生，赵总在里头候着您呢。”穿黑布衫的管家伸手接油纸包，指尖触到包底时顿了一下——那里藏着周志远连夜画的机关分布图，用油纸裹了三层，边角还是被汗浸得发潮。
进了正厅，暖气混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涌过来，呛得周莉打了个喷嚏。赵启元坐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沉香佛珠转得沙沙响，见了孩子，脸上的笑堆得像假的：“这就是静丫头、莉丫头？都长这么高了。”他从果盘里捏出两颗水果糖，递过去，“来，叔叔给的糖，甜得能粘住牙。”
周静剥了糖纸，一半塞自己嘴里，一半塞给妹妹。周志远的眼扫过厅里，上次挂的《青城山图》换了幅《百子图》，画里娃娃的眼睛都用朱砂点了，红得像滴在纸上的血，看着人发毛。
“赵总，您说的‘给孩子补营养’……”周志远搓了搓手，指尖的冻疮在暖气里痒得钻心。三天前赵启元打电话，说基地到了批进口维生素，特意请他们来住几天。他心里打鼓，可周静说“总不能驳了人家面子”，终究还是来了。
“急什么，先吃了饭再说。”赵启元拍他肩膀，力道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严先生在厨房盯着呢，他弄的药膳，最补孩子身子。”
饭桌上的气氛怪得很。严敬之穿着白大褂，袖口沾着点暗红印子，给孩子盛汤时，手抖得差点把勺子掉锅里。周静喝了两口就皱眉头：“娘，这汤苦叽叽的。”
“良药苦口嘛。”赵启元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多吃点，才能长结实。”
饭后，管家说“营养针”配好了，要带孩子去“体检室”。周志远刚要跟，就被赵启元拽住：“周先生，上次你说的机关改良方案，我有点想法，咱去书房唠唠？”那笑容里裹着股硬邦邦的劲儿，由不得人拒绝。
书房门刚撞上，后院就传来周莉的哭嚎，尖得像被针扎了的猫。周志远猛地转身要开门，赵启元的手己经按在他肩上：“周先生急什么？孩子们打预防针，哪有不哭的？”
“那不是预防针！”周志远挣开他，指节捏得发白，“你这根本不是疗养别墅！那些机关，半夜的虫鸣，地下室藏的东西……你到底在搞什么？！”
赵启元脸上的笑“唰”地没了，佛珠“啪”掉在地上，滚到周志远脚边。“周先生果然精明。”他弯腰捡佛珠，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既然你猜着了，我也不瞒你——这基地在做实验，能让人类变强的实验。”
后院的哭声突然断了。
周志远的心跳撞得胸口生疼，像有面鼓在里头乱敲。他撞开书房门，往“体检室”冲。那哪是什么体检室？分明是间手术室，白墙上的暗红血渍没擦干净，像没干的墨，在墙上拖出长长一道。手术台上，周静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小小的身子还在轻轻抽抽。
“静丫头！”周志远扑过去，指尖刚要碰到孩子，就被严敬之拽住了。
“别碰她！”严敬之的眼镜歪在鼻尖上，眼里全是红血丝，“刚打了赤焰-α毒，还在发作……”
“什么毒？！”周志远的声音劈了叉，像被撕裂的布帛。
手术台旁的铁架上，挂着个玻璃注射器，里头剩小半管暗红液体，管壁上爬着细青纹——跟他在施工日志上见的虫纹，一模一样。周莉蹲在墙角，胳膊上还留着针孔，眼泪汪汪地指着周静的手：“爹，哥的手在动！”
周志远低头看，周静的手是不动了，可皮肤下鼓出一道道青黑纹路，像有无数细蛇在皮下钻。他伸手探孩子鼻息，指尖一片冰凉——没气了。
“不……不能……”周志远抱起周静，孩子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嘴角还沾着点桂花糕渣，是出门前周静硬塞给她的。
“赤焰-α毒，十个孩子里能扛过去的不到三个。”赵启元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没一点温度，“静丫头体质弱，没扛住。”他的眼落在周莉身上，像看件刚寻着的宝贝，“倒是莉丫头，是块好料子。”
周莉突然尖叫，指着自己的胳膊。刚才打针的地方鼓了个红包，眨眼就消了，连针孔都没留下。赵启元走过去，从抽屉里摸出把小刀，在她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伤口周围的皮肤吸了回去，那道口子“滋滋”地往合里长，眨眼就平了，连道白印都没留。
“成了。”赵启元眼里蹿起团火，“不死特性，这才是我要的实验体！”
周志远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中了。他总算明白那些半夜的虫鸣是什么，那些荷枪的守卫在防什么，赵启元说的“变强”是什么——是把活生生的人，变成怪物！
“我杀了你！”他抓起手术台上的手术刀，朝赵启元扑过去，却被两个穿黑布衫的按住，胳膊被拧得像要断。
“周先生，别冲动。”赵启元掸了掸被刀风扫到的衣襟，“莉丫头还活着，你乖乖配合，我保她一首活着，成最厉害的新人类。”
周莉突然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首勾勾的，像蒙了层雾。她走到手术台边，伸手碰了碰周静冰凉的脸，小声说：“哥睡着了吗？”
“睡着了，以后会醒的。”赵启元蹲下来，语气温柔得像哄自家娃，“莉丫头跟叔叔走，叔叔带你看好玩的，有好多会发光的虫子。”
周莉眨了眨眼，竟点了点头。
周志远被拖出手术室时，看见严敬之蹲在地上，手术刀在瓷砖上划出“滋滋”声，刻出歪歪扭扭的“错”字，嘴里嘟囔着：“不该用孩子的……不该的……”
雨还在下，打在走廊玻璃窗上，像无数只手在拍，呜呜咽咽的像在哭。周志远被关进石牢，墙是实心青石砌的，连条缝都没有。他隔着铁栏往外瞅，看见赵启元牵着周莉的手，走进通往地下室的暗门，那八卦锁在昏灯底下泛着冷光，像只睁着的眼。
石牢里又冷又潮，周志远抱着膝盖坐地上，眼泪早流干了。怀里的油纸包不知何时破了，机关分布图掉出来，被雨水泡得字迹发糊。他想起出门前，周静还说要带妹妹去采野菊花，想起周莉总爱抢他的铅笔，在图纸背面画小人……
不知过了多久，石牢门突然开了道缝，严敬之的脸贴在缝上，手里攥着串钥匙。“快走。”他的声儿压得比蚊子还低，几乎被雨声吞了，“再晚来不及了，他们要把莉丫头关进‘共生舱’，跟幽纹蜱一起养……”
周志远的血“噌”地冲上头顶。他接过钥匙，指尖碰着严敬之的手，冰得像块铁，还在微微打颤。
“为啥帮我？”
严敬之没说话，转身往走廊那头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拖出串淡淡的血印，像条爬过的蛇。
周志远打开牢门，凭着记忆往地下室摸。走廊里空得怕人，只有墙上的《百子图》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画里娃娃的眼睛红得发亮，像都在盯着他，笑出了声。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赵启元的声音：“把莉丫头绑在共生舱里，剂量调大点，我倒要看看，幽纹蜱能不能跟她共生……”
周志远握紧钥匙，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从这门进去，要么把莉丫头抢回来，要么就跟周静一样，永远烂在这座吃人的宅院里。
雨还在下，把青雾山浇得透湿，可那些藏在暗处的脏东西，半点没冲掉。石牢门还敞着，严敬之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周志远钻进地下室的影子，突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瓶。里头半瓶暗红液体，管壁上的青纹亮了亮，像活了似的。
他对着瓶口轻轻吹了口气，瓶里的液体“咕嘟”翻了个泡，像在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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