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7日 渝市·雾河体育场→安全区（首架首升机撤离段）
体育场的草坪还沾着冷雾，踩上去湿乎乎的，三架首升机的螺旋桨转得“嗡嗡”响，把远处腐生人的嘶吼压得只剩点模糊的回音。徐博文背着张老太刚踏上草坪，脚踝就麻了一下——昨天被蜱虫咬的地方还没好，更沉的是贴身口袋里的警徽，金属边儿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攥得指节发白，好像一松劲，徐磊最后那点温度就会跑掉。
“快！首架先上老人孩子！”救援队长挥着橙旗喊，队员们早搭了临时踏板，木板蹭着机舱门，吱呀响。江薇扶着顾炎站在踏板边，顾炎脸色还是青的，毒素没全压下去，却偏要等第二架：“我得留着搜救，还有平民困在城里。”江薇劝了两句没劝动，只能拍他胳膊：“自己当心，安全区见。”
苏芮蹲在冷链箱旁数疫苗，淡紫色试管在晨光里亮闪闪的，她数了三遍，确认150支一支没少，才把箱子盖好，递给队员：“轻点儿放，别磕着，安全区还有人等着用。”队员点点头，把箱子塞到机舱尾，用绳子绕了两圈绑紧。
徐博文把张老太扶到踏板前，老太枯瘦的手攥着他的袖口，指头上还沾着草屑，抖得厉害：“小伙子，多亏你背着我，不然我这老骨头早喂怪物了。”徐博文想应句“不用谢”，喉咙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满脑子都是徐磊靠在路灯杆上的样子，那声“别让我白死”裹着腐肉的腥气，还在耳朵里转。
“徐哥！快上啊！首架要飞了！”顾晓棠抱着柏雪跑过来，柏雪怀里还攥着那个缺胳膊的布娃娃，小脸上沾着灰，却没哭，仰着脑袋问：“徐叔叔，徐磊叔叔啥时候来呀？他说要给我买新娃娃的。”
徐博文蹲下来时膝盖晃了一下，指尖蹭到柏雪头发上的草屑，软乎乎的触感让眼泪差点砸在孩子手背上：“徐磊叔叔……还有事要办，等咱们到了安全区，他就来了。”他不敢看孩子的眼睛，怕自己撑不住掉眼泪——徐磊再也不会给柏雪买新娃娃了。
顾晓棠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巾，边角还沾着点昨天的碘伏黄：“别硬扛，徐磊知道你难过，可他更想让你好好活着。”徐博文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很快被手心的汗浸得软塌塌的。
“还有五分钟！没上的抓紧！”队长又喊了一嗓子。江薇走过来拍他肩：“走吧，200个平民还等着咱们护着呢。”徐博文点点头，最后往体育场入口看——林岳正领着几个年轻平民往第二架首升机走，顾炎靠在旗杆旁捏着对讲机，晨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暖到心里去。
踏上踏板时，他脚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望解放路的方向——冷雾裹着灰蒙蒙的天，连点火星子都没了，只有几缕黑烟飘在半空，像谁哭断了的线。他知道，徐磊就在那片雾里，再也不会跟他抢最后一碗红烧肉，再也不会笑哈哈地说“哥，我又立了个小功”，再也不会一起吃那顿没约成的火锅。
机舱里早坐满了人，老人抱着孩子缩在座位里，年轻的互相靠着，没人说话，只有首升机的轰鸣和偶尔的孩子抽泣。徐博文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就有人碰他胳膊——是张老太，从布包里摸出个凉得发硬的馒头，表皮还沾着干面疙瘩：“小伙子，吃点吧，看你脸色差，别饿坏了。”
徐博文把馒头推回去：“您吃，我不饿。”老太没再劝，把馒头放在他手边，叹了口气：“我趴在你背上看见的，那孩子举着手雷冲上去的时候，后背都爬满蜱虫了……他是个英雄啊。”
徐博文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首升机慢慢升空，体育场在下面变小，雾河城区裹在冷雾里，几处废墟还冒着烟，是昨晚黑鸦放的火。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警徽，放在手心——警徽上还沾着他的汗，却凉得像冰，是徐磊最后留在他身上的温度。
“别太钻牛角尖。”江薇坐在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滴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凉，“徐磊用命换了咱们和这些人的命，好好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徐博文接过水，没拧开，就那么攥着，手心的汗把瓶身浸得发潮。
苏芮也走过来，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个记满字的笔记本：“到了安全区，先把疫苗给医护人员，再帮平民登记……还有，得给徐磊爸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苏芮没说下去，后半句“他们的儿子牺牲了”卡在喉咙里，谁都不敢提。
徐博文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电话我来打，我跟叔叔阿姨说，以后我替徐磊照顾他们。”他想起去年过年，徐磊拉着他回家吃饺子，徐磊妈往他碗里塞炸饺子，说“博文啊，你多劝劝小磊，别总抢着断后，上次他胳膊伤了，我半夜都睡不着”——现在，他却要把最残忍的消息带给两位老人。
首升机越飞越高，雾河城区变成了个小黑点，远处的群山在晨光里露出轮廓。机舱里有人开始小声说话，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指着窗外：“宝宝你看，咱们要飞出去了，很快就能见爸爸了。”孩子点点头，小手攥着妈妈的衣角，没再哭。
徐博文看着窗外，手里的警徽被攥得发烫。他想起徐磊最后扔警徽时的样子，想起那句“替我交给爸妈，说我没丢人”，想起一起训练时徐磊总偷偷给他塞糖，想起出任务时徐磊总把后背留给自己——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警徽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江薇递过来一张新纸巾，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苏芮把笔记本放在他手边，上面写着“徐磊爸妈电话：XXX-XXXXXXX”，字迹被眼泪浸得有点模糊。机舱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首升机的轰鸣，和偶尔传来的老人咳嗽声。
徐博文把警徽塞回贴身口袋，贴在胸口——那里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有力地跳着，是徐磊用命换来的心跳，是200个平民用希望撑着的心跳。他不能垮，得带着徐磊的警徽，带着这些人的希望，好好活下去，替徐磊看一眼安全区的太阳，替徐磊吃那顿没约成的火锅，替徐磊完成他没做完的事。
首升机朝着安全区飞，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户漫进来，落在每个人身上，暖融融的。徐博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徐磊，我们走了，你放心，你的警徽我会好好保管，你的爸妈我会好好照顾，你没丢人，你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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