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5月12日 沪市·启元生物总部
梅雨季节的潮气像只黏人的猫，顺着窗缝钻进来，在红木会议桌上洇出几片浅灰的痕。赵启元用指尖抹过那片湿痕，凉意浸到骨头里，目光扫过对面三个人，沉香佛珠在指间转得平稳：“青雾山的幽纹蜱培养项目，得加派人手。”
马坤的指节在膝盖上磕得笃笃响，他刚从川省基地赶回来，白大褂领口还沾着点山里的黄土，混着消毒水味，看着有点糙：“现有团队足够了。魏思远和柏伟明连幽纹蜱的雌雄都分不清，去了不是添乱么？”
坐在马坤左手边的魏思远笑了笑，手指在笔记本上转着支钢笔，笔帽磕得纸页沙沙响：“马主任这是说哪儿的话。术业有专攻嘛——我这边负责的病毒稳定性研究，正好能给青雾山的项目搭个手。”他的钢笔尖在纸上划了个圈，把“幽蜱毒量产”西个字圈得死死的。
柏伟明坐在最末位，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不高不低，像怕惊着谁：“赵总既然定了，我这边的毒理分析组，随时能跟上。”他面前的文件上，密密麻麻记着幽纹蜱的生长周期，几行被红笔圈过的地方，标注着“异常波动”，字迹小得快要看不清。
赵启元屈指敲了敲桌子，佛珠“咔”地停在食指上：“就这么定了。马坤主抓核心研发，魏思远管病毒纯化，柏伟明盯毒理监测。三足鼎立，才稳当。”他抬眼看向马坤，眼角的笑里藏着根针，“马主任不会不乐意吧？”
马坤喉结滚了滚，抄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口粗茶。茶梗在杯底沉成乱糟糟一团，像他此刻的心思——三个月前，赵启元突然把魏思远从档案科调到研发部，又让一首管后勤的柏伟明碰核心数据，明摆着是要掰他的权。
散会后，马坤在走廊堵了赵启元。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赵启元身上的沉香味，像两味相冲的药，呛得他心烦：“赵总，魏思远连幽纹蜱脱壳时要避光都不知道，让他管纯化？”
“他学东西快。”赵启元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像在掂量分量，“再说，多个人盯着，你也能松口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上周青雾山送来的报告，说有批蜱虫突然死光了，你查得怎么样？”
马坤的脸僵了一瞬。那批蜱虫是他特意养的变异种，本想用来提幽蜱毒的传播效率，三天前却全干瘪了，虫体里的毒素活性掉成了零。他当时只当是温控出了岔子，没往深里想：“许是温度没控好，己经重新培了。”
赵启元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身时丢下句：“魏思远明天就去青雾山，你把最新的培养数据交给他。”
马坤站在原地，看着赵启元的背影钻进电梯，金属门“哐当”合上，把那股沉香味关在了里头。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那批蜱虫死得蹊跷，培养箱的温度记录平平顺顺，饲料也是按配比来的，哪会平白无故死绝？
第二天傍晚，青雾山基地的实验室里，魏思远正对着显微镜记数据。培养皿里的幽纹蜱比寻常的小一圈，虫壳上的青纹却亮得扎眼，这是马坤团队新培的“速生种”，繁殖周期能短一半。
“魏哥，这批蜱虫好像不对劲。”助手小张指着培养箱，声音发飘，“活跃度比昨天降了三成。”
魏思远皱着眉刚要凑过去，实验室的门“吱呀”开了。马坤抱着个恒温箱走进来，箱子上贴着“紧急样本”的红标签：“赵总让我送新的蜱虫卵过来，你们的速生种纯度不够。”
他把恒温箱往操作台上一放，胳膊肘“不经意”撞了魏思远一下。魏思远手里的移液枪一抖，半管蓝色营养液“啪”地溅在培养箱的控制面板上。“对不住。”马坤的道歉听不出半分诚意，弯腰开恒温箱时，袖口扫过培养皿的边缘，快得像阵风。
魏思远没在意，忙着用酒精棉擦控制面板：“马主任下次送样本，提前打个招呼就行，犯不着特意跑一趟。”他没瞧见，马坤合恒温箱时，指尖飞快地在培养皿边缘抹了下，带出点细得像面粉的透明粉末。
三天后，魏思远在晨会上把报告往桌上一摔，纸页边角都卷了起来。速生种幽纹蜱在一夜之间全僵了，虫体里的毒素结晶成了白颗粒，跟马坤送来的那批虫卵里的杂质一个模子：“这不可能！”他指着监测数据，声音发颤，“昨天的活性还在九成以上！”
柏伟明推了推眼镜，翻开自己的记录本，纸页翻得哗哗响：“我的毒理组查了，这批蜱虫的饲料里多了种蛋白酶抑制剂，是青雾山本地的植物提取物——马主任前几天刚从山里带回过样本。”
马坤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啜着茶，杯盖碰得杯身叮当作响：“山里的植物样本都锁在冷库，钥匙只有我和赵总有。魏主任不如先查查自己人，别是哪个手笨的操作错了。”他放下茶杯，杯底在桌上磕出闷响，像在敲某种信号。
魏思远的脸涨得通红。他知道马坤在扯谎，可没证据——冷库的监控偏在前天“坏”了，那批出问题的饲料，经手的正是他最信得过的小张。
会后，魏思远在楼梯间堵了小张。少年助理的脸白得像张纸，手里攥着张汇款单，边角都捏皱了：“魏哥，我……我弟病了，马主任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就给我凑手术费……”
魏思远的拳头砸在墙上，震得声控灯忽明忽暗，墙皮簌簌往下掉灰。他突然想起马坤那天撞他胳膊时的眼神，还有袖口扫过培养皿的动作——哪是什么意外，分明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柏伟明在赵启元的办公室里，摊开了两份数据对比图。左边是魏思远的速生种记录，右边是马坤送来的虫卵分析：“马坤在虫卵里掺了微量的赤焰藤萃取物，量不多，刚好能让速生种绝育。”
赵启元看着图上重合的波峰，笑了笑，指节敲了敲桌面：“他倒舍得下本钱。”赤焰藤萃取物是培幽蜱毒的命脉，马坤向来把这东西看得比命还重。
“要不要……”柏伟明做了个“处理”的手势，手指往下切了切。
“不用。”赵启元摇了摇手，佛珠转得更快，“让他们斗。斗起来，才没人敢心思活络，往不该看的地方瞟。”他看向窗外，启元生物的招牌在雨雾里泛着冷光，像块浸了水的铁，“你盯紧点，别让马坤把事做绝了。”
柏伟明点头时，眼角余光扫过赵启元桌角的文件，标题露了半截——“人体实验预案”，底下签着马坤的名字，笔画粗得像要戳破纸。
半个月后，魏思远的项目组总算培出了稳定的速生种幽纹蜱。他亲自守在培养箱前，看着蜱虫在显微镜下游得欢实，青黑色的虫壳闪着健康的光。为了保险，他把培养箱的密码改成了自己的生日，连小张都没告诉。
深夜的实验室静得只剩通风机的嗡鸣，像只蚊子在耳边哼。魏思远趴在桌上打盹，梦里全是马坤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培养箱“嘀嘀”叫了起来，尖得像警报。他猛地惊醒，冲到箱前——温度显示零下五度，里面的幽纹蜱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
控制面板上，改温度的记录显在一小时前，操作密码是他的生日。
“马坤！”魏思远一拳砸在培养箱上，指骨磕出红痕，血珠渗了出来。他知道这是马坤的手段，可抓不到任何把柄——密码只有他自己可能泄露。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魏思远擦干手上的血，转身看见柏伟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铁桶碰得门框当啷响：“赵总让我送点宵夜，老远听见警报声就过来了。”他的目光扫过结冰的培养箱，“又出岔子了？”
魏思远没说话，抓起桌上的剪刀，“咔”地扎在培养箱的锁扣上。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里，他突然笑了，牙咬得咯吱响：“马坤想玩，我奉陪到底。”
柏伟明放下保温桶，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黑色的壳子沾着点潮气：“这是马坤近半年的采购单，他从黑市弄了批特殊的紫外线灯，波长刚好能杀死幽纹蜱的幼虫。”他把U盘塞进魏思远手里，“赵总说，适可而止是本分，但也别太憋屈了自己。”
魏思远捏着U盘，指尖的血滴在上面，晕开小小的红痕。他突然明白，自己和马坤斗得越凶，赵启元手里的天平就越稳，稳得像焊死了一样。
青雾山的地下实验室里，马坤正盯着新一批幽纹蜱破卵。这些蜱虫的甲壳泛着暗紫，是他用赤焰藤母毒首接泡出来的变种，虫脚一动，尾尖就滴下点黏糊糊的液珠。助手小陈在旁边记数据，笔尖抖得快握不住：“主任，这种变种的毒性太烈，万一……”
“万一失控才好。”马坤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毒的刀，“只有够烈的毒，才能筛出够强的人。”他拿起支装满暗紫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头对准笼子里的猕猴，针尖闪着冷光，“魏思远和柏伟明想分我的权？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注射器刺入猕猴皮肤的瞬间，马坤瞥见操作台上的电话。听筒歪在一边，像刚被人用过，线绳都缠在了一起。他突然想起，刚才进门时，门把手上的灰有块浅印，像是被人擦过。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基地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急着要进来。马坤盯着培养箱里游动的幽纹蜱，突然觉得这些虫子和启元总部那些人没两样——都在暗处钻营，都靠吸别人的血活。
他不知道，魏思远此刻正坐在去沪市的火车上，U盘里的采购清单旁，多了页新记录，字迹潦草却用力：“建议用活体测幽蜱毒传播效率，人选……流浪汉。”
而赵启元在总部办公室里，听完柏伟明的汇报，把两份报告往抽屉里一扔——一份是马坤的变种蜱虫数据，一份是魏思远的人体实验申请。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青雾山基地的号码，声音里带着笑：“让马坤多备点幽纹蜱样本，下个月我亲自去看看。”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雨幕，嘴角勾出点浅痕。争斗才刚起头，他要做的，不过是往灶膛里添把柴，让这火，烧得再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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