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转过来的瞬间,陈铁头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开山斧柄。火光映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是常年被高原风霜侵蚀出的古铜色,一双眼睛却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异常锐利,如同雪山顶上盘旋的鹰隼,首首刺入人心。他的头发胡须纠结在一起,沾着草屑和灰尘,身上那件厚重的皮袍油腻发亮,散发着与屋内气味同源的古怪气息。
他的目光在陈铁头脸上停留片刻,又扫向他身后门口隐约可见的白知微和担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嗓音,吐出一句生硬的汉语:“什么事?”
陈铁头压下心头的戒备,抱了抱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这位……门巴(医生),打扰了。我兄弟得了急症,伤口发黑,寻常药物无效,听说您医术高明,特来求救!”他侧开身子,让出门外的景象。
那老门巴的视线越过陈铁头,落在担架上的许三笑身上,当目光触及他胸口那片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隐约可见的灰黑色时,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异样光芒。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形比蹲着时显得要高一些,但也有些佝偻。
他走到门口,掀开门帘,蹲下身,伸出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似乎想去触碰许三笑的伤口,但在距离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住了。他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嗅闻着什么,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不是病。”老门巴收回手,声音低沉而肯定,“这是‘煞’,地底的阴寒煞气入了骨。”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陈铁头和白知微,带着审视,“你们,从哪里惹来的这东西?”
白知微心中一凛,这老门巴竟然一眼就道破了“煞气”,绝非普通医者。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老人家慧眼。我们……确实是从一处极阴寒的古老之地出来不久,我兄长便成了这样。请问,可有救治之法?”她刻意模糊了雪山金宫和沉船的经历。
老门巴沉默着,走回火塘边,用一根木棍拨弄着塘里的灰烬,似乎在权衡什么。半晌,他才头也不回地说道:“这种‘煞’,普通的药石无用。需要特定的草药,长在雪线以上,背阴的冰裂子里,还得配合特殊的引子,才能拔除。”
雪线以上!冰裂子!陈铁头和白知微的心同时提了起来。那意味着,他们必须再次接近雪山,甚至要深入其中。
“需要什么草药?在哪里可以找到?请老人家明示,无论多难,我们一定去采来!”陈铁头急切地道。
老门巴终于转过身,看着他们,眼神深邃:“那地方,叫‘鹰愁涧’,在雅拉雪山主峰的西侧,路很难走,外面的人找不到,也上不去。”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走,甚至可以带你们去。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任何条件他们都会考虑。
老门巴的视线落在白知微的手腕上,虽然被衣袖遮挡,但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我不要你们的钱,”他缓缓道,“我要她手腕上那样东西的气息,作为药引。”
白知微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阴刻纹是她家族的诅咒,也是秘密,这老门巴竟然能感应到?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铁头也愣住了,他并不知道白知微手腕上具体有什么,但看她的反应,显然那是极其重要之物。
“只是借用气息,刻画在药膏上,不会损伤它本身。”老门巴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没有这个引子,就算找到草药,也救不了他。你们自己决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塘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屋外寒风呼啸。许三笑微弱的呼吸声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
白知微看着担架上生死一线的许三笑,又感受到手腕上阴刻纹传来的、与这片雪山之地隐隐的共鸣,她咬了咬牙。家族的诅咒是隐秘,但同伴的性命更加重要。而且,这老门巴如此神秘,或许……借此机会,也能探知一些关于阴刻纹的线索?
“我答应你。”白知微抬起头,眼神坚定,“请老人家带路,采到草药,救我兄长。”
老门巴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叫多吉。准备一下,明天天亮出发。”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二人,重新蹲回火塘边,继续捣鼓他那些黑乎乎的、散发着腥气的药膏。
这一夜,陈铁头和白知微几乎未曾合眼。他们将许三笑移进牧屋角落,尽量让他暖和些。多吉对许三笑的情况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再多问他们的来历,只是偶尔瞥向白知微手腕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天刚蒙蒙亮,多吉就准备好了。他背上一个破旧的牛皮背囊,里面装着一些工具、绳索和少量糌粑,手里拿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硬木手杖。他看了一眼陈铁头和白知微,尤其是陈铁头那壮硕的体格和背后用麻布包裹的开山斧,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示意跟上。
有了多吉这个藏民向导,路途似乎变得清晰了许多。他选择的路径极其隐蔽,有时是沿着干涸的河床行走,有时需要攀爬近乎垂首的岩壁,那些地方根本看不出有路,但多吉却像山里的岩羊一样灵活熟练。
他话很少,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用简短的词语指示方向或提醒危险。陈铁头拉着担架跟在后面,异常吃力,有些极其陡峭的地方,甚至需要多吉和白知微一起帮忙,才能将担架艰难地拉上去。
随着海拔不断升高,空气越来越稀薄寒冷,周围的植被也从草甸变成了低矮的灌木,最后只剩下的岩石和终年不化的冰雪。巍峨的雅拉雪山顶峰仿佛近在咫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寒意。
多吉对这片雪山极其熟悉,他能通过山风的走向、云层的厚度来判断天气变化,能辨认出雪地下隐藏的冰裂缝,也能找到背风处可以暂时歇脚的岩石凹陷。
途中,他们经过一处挂满经幡的山口,狂风吹得五彩经幡猎猎作响。多吉停下脚步,面对雪山,低声念诵了一段晦涩的经文,神情肃穆。陈铁头和白知微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在这片神圣而严酷的自然伟力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
“前面,就是鹰愁涧了。”多吉指向下方一道被浓雾笼罩、深不见底的幽暗山涧,寒风从涧底倒卷上来,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呼啸声。“你们要找的‘雪顶一支蒿’,就长在涧壁背阴的冰台上。路,只能到这里了。”
他示意陈铁头将担架放在一块巨岩后避风的地方。下面那段近乎垂首的、覆盖着冰凌的峭壁,担架是绝对无法下去的。
陈铁头看着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山涧,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紧紧裹着衣袍的白知微,最后目光落在气息微弱的许三笑身上。
“我下去。”陈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解下背负的开山斧和多余物品,只将绳索和小攮子别在腰间,“白姑娘,你留在这里照看许兄弟。多吉老爹,麻烦您指个具体方位。”
多吉深深看了陈铁头一眼,点了点头,走到悬崖边,用木杖指向下方大约十几丈深、一处被冰雪半掩的黑色岩石平台:“就在那里,注意冰滑,还有……小心洞里的东西。”他的提醒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洞里的东西?陈铁头心头一紧,但此刻己无暇细问。他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坚固岩石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对白知微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抓住绳索,开始向着那幽深寒冷的鹰愁涧,一步步攀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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