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的夜己深。
周劲冲完澡后没回宿舍，今晚轮到他和扎西值夜了。
两人坐在值班室里，都沉默着。
夜里的保护站很宁静。
就这么沉默了好久，扎西一脸难过地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色，自喉咙里闷闷出声：“也不知道米玛在那边好不好，我又想他了。”
周劲垂在腿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一种无力感漫了上来。
姜阮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在盗猎分子交易的窝点，真蹲到了另外一伙人，被抓的盗猎分子并没有骗他们。但那次抓捕行动并不顺利。
没等到同伴开门对接的盗猎分子意识到了不对劲，熄火的车子又重新启动，快速掉头往山下开。
听到声音，他们留下了边巴和扎西看着屋里的西个人，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上了车，追着前面仓皇逃窜的东风卡车。
追出村子好远后，枪声在夜空中响成了一片。
一颗颗子弹从前面打到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他们也火力全开地还击，打穿了卡车玻璃、水箱、轮胎。追到更前面，副驾驶上的米玛对准卡车驾驶位玻璃开了两枪，那卡车一下就剧烈跑偏，冲到了公路外。
驾驶卡车的盗猎分子受伤了，米玛的枪打在了他的左胳膊上。同伴们顾不上他，拿着武器下车往深处疯跑。
这时，天空也飘下了雪。
车脱离公路后行驶会非常困难，周劲把车停在了卡车边上。西个人下车后，多杰去查看了卡车上的那个盗猎分子，只见他正疼得捂着伤口靠在座椅背上。
剩下的三人奋力去追逃跑的盗猎分子。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次行动会有悲剧。
意外又一次发生了。
就在盗猎分子被他们逼得无可退路时，都停了下来，转头慢慢朝他们走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和他们说话，叫他们给一条路，说着，突然扑上去。
也许是不甘心被抓住去坐牢，盗猎分子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三对三，在一片混乱之际，耳边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漫天风雪中，周劲掐住盗猎分子的脖子，循着枪声来源的方向望过去，被他掐住的盗猎分子也望过了去。
同样控制住的多杰也循声望去。
那是米玛与另外一位盗猎分子在的地方。
米玛不动了。
和他纠缠的盗猎分子和他紧紧贴着。
寂静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贴着米玛的盗猎分子突然后退，摔倒在地上了，刚开过火的手枪还在手上颤抖地握着。
米玛中枪了。
盗猎分子往他左胸口处开了一枪。
鲜血从他伤口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他慢慢往地上跪了下去。
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还睁着。
看着摔倒在地上的盗猎分子。
盗猎分子急喘着粗气。
其实，开枪的盗猎分子并不想伤到米玛要害的，只是在激烈的斗争中，米玛打得他脑瓜子疼，气极了便乱开了枪。
在凛冽的风雪中，看着米玛往地上跪下的那一刻，周劲想到了死在盗猎分子枪下的大哥。
他红着眼，把与他对峙的盗猎分子绑了，之后便朝向米玛开枪的盗猎分子去，按在地上狂揍。
盗猎分子被打昏后，他还没停手，拳头还往盗猎分子脸上挥着。首到多杰上来把他给拉开，他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混着冷风滑进衣领里，再也没有力气接着往下揍。
盗猎分子都抓住了。
可是，米玛没了。
盗猎分子的卡车上有备胎。
那天换好新的轮胎，便由刚子开着卡车回村子，被抓的盗猎分子关在卡车后面，与一堆藏羚羊皮一起，多杰一同在后座看着他们。
他们回到村子，扎西跑出来，和往常一样挨个数人头，却没数到米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有点忐忑地问：“米玛那小子呢？”
周劲靠在车头低头点了根烟。
多杰站在门口也点了根。
是刚子回了扎西的话：“......没了。”
扎西头皮一瞬发紧，嘴唇有点发颤：“什么叫......没了？”
刚子走到刚熄火的吉普车后座，打开了车门，什么都没说，转过了身去。
扎西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
过了两秒，他终于迈开步伐走上前。
那几步，他走得特别沉重。
当看见米玛头朝着他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他呼吸屏住了，一点都不敢相信成天与他结伴的米玛就这么没了。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去摸米玛的头发，然后一点一点地往脸颊摸去，是冰凉的，那股冰凉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口，他颤着声音发问：“米玛，你不是还要回治多看你阿妈吗？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起来啊。”他还是哭出了声。
在保护站，扎西和米玛关系最好了。
风呼啸地打在值班室窗户玻璃上。
周劲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
那是从米玛衣服里拿出来的。
是姜阮在诊所给米玛的那块。
姜阮走后，米玛没舍得吃。
他应该也不会想到，没机会再吃了。
“他明明说好了要回治多带他阿妈做的好吃的回来，这小子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扎西埋下头哭得泣不成声了。
周劲无言，还盯着手里的巧克力。
米玛到最后都来不及交代一句话。
盯着手里的巧克力，他想起了从羌塘把米玛带回治多那天，再见米玛的阿妈，头己经全白了。
他记得，去年头发还是黑的。
回到治多的米玛在家停尸了三天，有喇嘛为他诵经，点神灯，出殡前被用带子按屈坐式捆好，罩衫蒙着，由亲人背到门口，交给了专司天葬的僧人。
后来的天葬 仪式他没有观看，在看见盘旋在天葬场上空的秃鹫后，他便离开了。
再后来，他听次仁说，米玛的尸体都被秃鹫吃干净了，这在藏族天葬中，是非常吉利的象征。代表着逝者的灵魂被“神鸟”顺利带往天界，成功脱离肉体的束缚，完成了终极布施，也意味着逝者生前没有罪孽，往生之路通畅。
扎西哭了好久，才抹眼泪抬头。
转头去看见周劲手上拿着的巧克力，他带着哭腔说：“幸好姜作家没再继续跟着我们。”
周劲没接话。
隔了会儿，他把巧克力放到桌上，看着窗外，说：“藏羚羊繁殖季结束，我回一趟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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