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吵闹声像泼了盆冷水，把方才领奖时的暖乎劲儿浇下去半截。
李先天搁下笔走到门口，见院儿里站着西五个老太太，一个个攥着拳头、红着脸，正围着王主任絮叨，唾沫星子随着话音飞，手里的布帕子也攥得皱巴巴的。
“王主任您可得给我们做主！”
打头的张老太嗓门最亮，花白的头发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首颤。
“那俩狐媚子再留着，我们院里的爷们都要被勾走魂了！”
旁边的刘老太跟着点头，手里的针线笸箩往地上一顿：“可不是嘛！昨儿晚上，就见老王家那口子从她们屋出来，穿个单褂子，鞋都趿拉着，哪像是修桌子的样儿？”
王主任被围在中间，手里的搪瓷缸子都没顾上放，一个劲儿摆手：“诸位大妈先别急，慢慢说——到底是哪俩同志？犯了啥章程？”
李先天倚在门框上听着，这一片的胡同他跑了不少，张老太说的那处二进院他有印象，就在三条胡同里头，院里住的多是纺织厂和轧钢厂的工人。
“还能有谁？就那玉如意、玉如花姐妹俩！”张老太往地上啐了口，“名字听着就不正经！谁不知道她们是从八大胡同出来的？分到院里住了没仨月，院里就没安生过！”
这话一出，李先天才恍然——玉如意、玉如花这俩名字他有印象，前阵子统计纺织厂职工住房时见过，登记的是“特殊安置人员”，当时只以为是成分特殊，没细想来历。
“她们俩咋了？”
王主任皱着眉，“我记得她们在厂里表现挺好，上个月还拿了先进呢。”
“表现好顶啥用？底子不干净！”
刘老太抢着接话，“长得妖里妖气的，见了爷们就笑，眼尾都能勾人！老王媳妇堵着门问老王，老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末了急了还动手推人，这不就是心虚了？”
另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太太也跟着帮腔：“不光老王，我们家那口子也总往她们屋门口凑。”
几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把院里的“乱象”数了个遍：谁家爷们多看了她们两眼，谁家孩子学了她们说话的腔调，甚至连她俩门口摆的那盆月季，都被说成“招蜂引蝶的物件”。
王主任听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诸位大妈，话可不能这么说。玉如意和玉如花同志是经过政府改造的，进了工厂就是工人，跟咱们一样都是劳动者，咋能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啥劳动者？骨子里还是那起子货色！”
张老太梗着脖子，“解放前八大胡同出来的，哪有安分的？留着她们，就是给院里埋了俩定时炸弹！王主任您要是不把她们调走，我们就天天来！”
正吵着，院门口又进来俩人，是二进院的联络员老李头，后头跟着个妇女，妇女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捏着块揉皱的布。
“王主任，您别听她们瞎咋呼！”
老李头喘着气往人群里挤，“今儿我问过如意同志了，老王是真去修桌子。她们屋的八仙桌腿松了，老王是木匠，顺手帮个忙，修得晚了点才弄好，人家还留老王喝了碗粥呢！”
“喝粥？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喝粥？”张老太立马反驳，“说出去谁信？”
李老头指了指跟着来的妇女：“你不信问老王家媳妇！”
老王媳妇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家那口子是混账，他不该夜里去人家屋，可……可他确实没干啥出格的事。今早上他跟我低头认错了，说就是想着赶紧修好桌子，没顾上时辰。”
“你就是太老实！被他哄了还帮着数钱！”
刘老太拉过老王媳妇的手，“这种事哪有‘没干啥’的？沾了边就不清不楚！”
院里的动静引来了不少街道办的干事，都站在门口往里看。李先天见王主任被缠得没法子，往前走了两步：“诸位大妈，我问句不该问的——要是院里住的不是她们俩，是俩普通的女同志，老王修桌子很晚才出来，你们还会这么闹吗？”
这话一出，几个老太太都愣了。张老太噎了噎，梗着脖子道：“那不一样！普通同志哪会勾人？”
“咋不一样？”
李先天声音不高，却说得清楚，“老王是成年人，要是自己拎不清，就算院里住的是菩萨，他该犯浑也照样犯浑。她们俩在厂里拿先进，说明己经和过去告别了。就因为过去的事，就要被赶出去？这不合规矩吧？”
“你个年轻娃懂啥！”
刘老太瞪他，“这是风气问题！她们在这儿一天，院里的媳妇就一天不得安生！”
“风气不是靠赶人能变好的。”
李先天指了指老王媳妇，“王大嫂，您要是信得过街道办，我们下午去纺织厂和家具厂，找玉同志和老王都问问，把话说开了。要是真有啥出格的，咱按规矩办；要是没有，诸位大妈是不是也该给人家道个歉？”
老王媳妇看了看李先天，又看了看王主任，点了点头。
王主任赶紧接话：“对！就这么办！下午我去纺织厂问问，把这事查清楚。要是玉同志俩真没问题，诸位可得消消气，别再揪着旧事不放；要是老王真有啥不地道的，我第一个批评他！”
张老太还想说啥，被老李头拉了拉：“张嫂子，听王主任的吧！真查清楚了，不也让你们放心？”
几个老太太对视一眼，虽还有些不乐意，但见王主任拍了胸脯，也不好再硬闹，嘟囔着“查就查，别偏向”，结伴走了。
老王媳妇给王主任鞠了个躬，也跟着走了。院里总算清静下来，王主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李先天笑：“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要么寒了玉同志的心，要么真让院里的媳妇们憋出病来。”
“主要是她们俩确实没犯啥错。”
李先天道。
“过去的事是旧社会逼的，现在她们好好过日子，就该被当正常人待。”
王主任点了点头：“下午你跟我去趟纺织厂。你年轻，说话客观，她们也能听进去。”
“王主任，其实有两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能解决这事。”李先天忽然开口。
王主任好奇地问：“哦？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李先天也不卖关子，首接说道：“一是重新给她们安排个院子，最好是那种一进院，住户少，麻烦自然就少；二是帮她们留意着，看能不能安排个合适的对象——成了家，旁人的闲话说不定就少了。”
听完李先天的办法，王主任若有所思地着搪瓷缸子的边缘。
李先天也叹了句：“说到底，还是旧观念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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