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屋內最后一缕夜的阴寒。玄曜离去后留下的冰冷气息似乎也随着光线增强而渐渐消散，但心口那道“守界之约”的烙印，却时刻提醒着我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
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体内多了一个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坐标，无声地界定着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些关于阴阳平衡、魂魄状态的基础认知沉淀在脑海，虽然模糊，却让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变得有些不同。空气似乎不再空无一物，而是弥漫着一种极淡的、流动的“气息”，阳间的鲜活与某种更深沉的、来自幽冥的秩序感交织在一起。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沉重的责任。成为幽冥的“守界人”，听起来神秘而强大，但我知道，这更像是一道紧箍咒，将我和林家那危险的血脉约束在一条相对“安全”的轨道上。渡魂可以，讨债不行。遇事需上报，不得私自干预。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对于目前的我来说。
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极度的精神紧张和体力消耗后，强烈的饥饿感袭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走到奶奶身边，她依旧沉睡着，但脸色似乎比之前红润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些许。我稍稍安心，或许小莲冤屈得雪，某种纠缠的怨念消散，也让奶奶的状态得到了些许改善。
我简单洗漱，开始生火做饭。淘米，洗菜，动作有些机械，大脑却仍在飞速运转。
徐瘢子落网了，小莲的尸骨被发现，案子算是破了。但后续还有大量的工作：尸检确认身份和死因，审讯徐瘢子获取完整口供，法庭审判……这些都将由王警官和阳间的律法去完成。我己经提供了最关键的方向，剩下的，我不需要也不能再过度介入。
王警官那边……他肯定还有满腹疑团。我的那套说辞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他或许不会再深究“绣婆”和超自然的部分，但对我这个“过于巧合”的发现者，必定会保持长期的关注。这对我来说，既是一种无形的保护（毕竟有警方关注，某些宵小或许不敢轻易动我），也是一种潜在的麻烦。我以后的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还有那只作为证物的红绣鞋……它最终会被如何处理？或许会随着案卷封存，或许会在某个时候归还给我？毕竟，从明面上看，它只是我“根据奶奶图样仿绣”的普通物品。
想到奶奶，我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绣婆”的过去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林家血脉之上。奶奶隐藏了这个秘密一辈子，她年轻时是否也曾面临过和我类似的选择？她是否也曾动用过那种可怕的“讨债”之术？那些反噬，是否就是她晚年神智不清的部分原因？
太多的疑问，或许只有等奶奶清醒时才能解答。但我知道，不能再轻易去触碰那个柜子里的东西了。至少，在我足够强大、足够了解规则之前不能。
饭做好了，简单的清粥小菜。我盛了一碗，试着唤醒奶奶。
“奶奶，吃饭了。”我轻声呼唤，扶她坐起来一些。
奶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有些浑浊，但少了些之前的惊惶不安。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里的粥，缓缓张开了嘴。
我小心地喂她吃着粥，她吃得很慢，但很配合。
吃着吃着，她忽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走了……穿红鞋……走了……”
我的手猛地一颤，勺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她感觉到小莲离开了？
我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轻声问：“奶奶，谁走了？”
奶奶却不再回答，只是专注地、缓慢地吃着粥，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感知到了！或许她的灵慧并未完全丧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喂完奶奶，收拾好碗筷，阳光己经洒满了大半个绣坊。我将奶奶扶到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她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神情是久违的安宁。
我看着她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我知道，一切都己经不同了。
我走到绣架前，掀开绒布。那幅血绣像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狰狞而刺目。它不能再留着了。这上面沾染了太多的怨念、鲜血和危险的因果。
我找来一个干净的铜盆（奶奶说过铜能辟邪），将绣像从绷架上小心取下，连同那块沾染了徐瘢子气息和蓝色碎屑的油纸一起，放入盆中。
然后，我点燃了一根火柴。
橘黄色的火焰触碰到绣像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发丝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阴冷的气息。血迹在火中卷曲变黑，那张扭曲的脸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
我静静地看着它燃烧，首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的灰烬。
仿佛烧掉了一段沉重而危险的过往。
我将灰烬倒入马桶，用水冲走。又将铜盆仔细清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阳光正好，洒在空白的绣绷上。
我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从丝线柜里取出一卷最普通不过的、鲜艳的红丝线，又换上一方干净的白色软缎。
我没有画草图，也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凭着本能，手指捻起针线，穿针，引线。
针尖刺破缎面，发出细微的声响。红色的丝线在洁白的底料上游走，不再是鸳鸯，也不再是并蒂莲，更没有怨念和鲜血。我只是随心所欲地绣着，绣着阳光下舒展的枝叶，绣着象征新生的花苞，绣着一种简单而平静的希望。
一针，一线。
动作或许还有些生涩，心神却前所未有地专注和宁静。
心口那冰冷的“守界之约”烙印依旧存在，提醒着我的责任和界限。奶奶的呓语和“绣婆”的阴影或许仍未完全散去。王警官的疑虑和未来的未知依旧存在。
但在此刻，在这一针一线之间，我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和平衡。
我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很艰难。但我己经做出了选择。
作为林夕，作为林家最后的绣魂，作为幽冥的守界人。
窗外的老城区渐渐苏醒，人声、车铃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而我，坐在晨光里，安静地刺绣。
绣过去，绣未来。
绣阴阳，绣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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