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慢放键。
小莲案的尘埃落定,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最初激起了滔天巨浪,但涟漪终会渐渐扩散、平息。老城区的人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议论纷纷后,生活逐渐回归了原有的轨道。茶馆酒肆间,这桩二十年前的旧案依旧是人们唏嘘感叹的谈资,但热度己渐渐褪去。
夕照绣坊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阳光依旧每天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尘。奶奶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大多时候依旧沉默寡言,眼神浑浊,但那种惊惶不安的呓语少了,偶尔还能在阳光下坐很久,看着窗外发呆,或者无意识地着怀里那只旧绣筐。
我依旧每天开店,接待零星上门定制绣品的客人。绣些鸳鸯枕套、百子被面、或是山水风景。用的都是最普通的丝线,绣的也都是最寻常的寓意吉祥的图案。每一次下针,每一次引线,我都刻意放缓速度,感受着针尖穿透缎面的质感,感受着丝线在指间滑过的柔韧,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修行。
心口那“守界之约”的烙印始终存在,像一枚冰冷的徽章,时刻提醒着我的身份和界限。它没有带来任何不适,反而让我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我能隐约感觉到这条老街上流动的“气”——大多数是鲜活平和的生人之气,偶尔也会有一丝淡淡的、即将消散的亡者执念飘过,但都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无需我干预,便会自行归于天地。
我恪守着与玄曜的约定,只是安静地观察,不再轻易尝试去“沟通”或“追溯”。那种力量依然潜伏在我的血脉里,但我学会了收敛和控制,如同将利刃归入鞘中。
王警官来过一次,是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穿着便服,神色比那晚缓和了许多,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
他主要是来告知案件进展的。井下骸骨的DNA比对确认了就是失踪的小莲。徐瘢子——徐建国在确凿的证据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动机正如我之前感知到的碎片那样,源于扭曲的占有欲和嫉妒,案情与奶奶笔记中记载的那种“讨债”无关,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案件己经移送检察院,等待审判。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绣坊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那个老柜子和我的绣架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奶奶最近还好吗?”他状似无意地问起。
“好多了,谢谢王警官关心。”我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他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那个……红色的绣花鞋,作为案件相关物品,还需要暂时留在局里。”
“我明白。”我表示理解。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林夕,以后要是再‘偶然’发现什么……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别自己瞎琢磨,容易出事。”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乖巧地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王警官。”
他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巷子的阳光里。我知道,他对我的怀疑并未消除,只是暂时搁置了。这条线,还远远没有结束。
送走王警官,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种被时刻关注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我将注意力放回到日常的生活中。买菜,做饭,照顾奶奶,经营绣坊。日子过得平淡甚至有些枯燥,但我却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那天下午,我正在穿针,准备绣一幅新的喜鹊登梅图。忽然,心口那冰冷的烙印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阴冷气息,如同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
这气息……是小莲?!
不,不对。不是她。小莲的怨念己经随着冤屈得雪而消散了。这股气息虽然相似,都带着水汽和阴冷,但却更加……稀薄?而且,似乎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更像是一缕无意中飘荡过来的、残存的印记。
我停下手中的针线,屏息感受。
那缕气息在绣坊里盘旋了一周,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它缓缓飘向了那个放着奶奶旧物的老柜子,在柜门前徘徊了片刻,仿佛有些疑惑,然后便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消散不见了。
整个过程很快,几乎无声无息。
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是小莲!是另一个死在水中的亡魂!而且,它的目标似乎是奶奶的柜子?或者说,是柜子里那些记载着“绣婆”往事的笔记?
为什么?难道奶奶年轻时处理过的“债”,并不止一桩?还有其他像小莲一样的受害者,它们的残念依旧在世间徘徊,并被奶奶的气息所吸引?
玄曜说过,“旧债或了,新债未知”。林家血脉,是漩涡的中心。
难道,这缕突如其来的气息,就是“新债”来临的征兆?
我走到柜子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它。恐惧和理智告诉我,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我的力量还不够,对“规则”的了解也远远不足。贸然触碰过去,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但我将这件事牢牢刻在了心里。那个柜子,成了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禁忌之地。
又过了几天,巷子口杂货店的张婶来串门,说是买菜路过,顺便看看奶奶。她拉着奶奶的手说了会儿话,奶奶只是木然地听着。
临走时,张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我神秘兮兮地说:“小夕啊,说起来也怪,荷花巷那口老井不是封了吗?这两天居然有人来看房子呢!”
“看房子?”我一愣。
“是啊,就是以前老徐家那房子!空了多少年了,听说产权几经转手,都成无头案了。这几天突然有人来打听,还进去看了呢!你说邪门不邪门?刚出了那么档子事,就有人敢要那凶宅?”张婶啧啧称奇。
老徐家的房子?有人要买?
我的心微微一提。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和那缕突然出现的、水鬼的残念有关?
“知道是什么人想买吗?”我故作随意地问。
“那可不清楚,神神秘秘的。”张婶摇摇头,“就看一眼就走了。唉,反正那地方,白给我我都不敢要哦!”
送走张婶,我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小莲案看似结束了,但它掀起的波澜,似乎正在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扩散开来。徐家的旧宅,奶奶的柜子,莫名出现的水鬼残念……这些散落的点,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阳光明媚,岁月看似静好。
但我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之下,阴影正在重新汇聚。
玄曜的警告言犹在耳。
我抚上心口冰冷的烙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来自幽冥的秩序之力。
也许,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我,必须在这风雨到来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更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无论是阳间的,还是……阴界的。
我收回目光,转身回到绣架前。
针线依旧,但心境己然不同。
刺绣,不再仅仅是谋生的手艺,或是安抚亡魂的技能。
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窥探阴阳的媒介,也是我……应对未来风雨的,第一件武器。
我拿起针,眼神变得沉静而坚定。
一针落下,绣的是喜鹊的羽翼,心中想的,却是如何绣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布满荆棘却通往光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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