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重新洒满绣坊，驱散了令人心悸的黑暗，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冰冷和沉重压力。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绣架木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腔里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尖残留着触碰“阳线”时的刺骨寒意，胸口更是仿佛还烙印着那道幽蓝光柱带来的、冻结灵魂的触感。
幽冥巡夜使，玄曜。
这几个字像是一座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他那冰冷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还在我耳边回响，带着幽冥地府般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七日之内，查明此女鬼死因，化解其核心怨念，送其往生。”
“若七日之内未能做到……依律处置。”
处置？如何处置？像收缴一件违禁品一样将那只绣鞋带走？还是……将我也一并“处置”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冒出，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七天。只有七天时间。
而我对于那个女鬼，除了她浑身湿透、脖子有掐痕、想要一只红绣鞋之外，几乎一无所知。我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奶奶……”我猛地想起奶奶还昏迷着，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奶奶歪在摇椅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还算均匀。她只是惊吓过度，暂时昏厥了过去。我稍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一些，又拿来厚毯子给她盖好。
做这些的时候，我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安顿好奶奶，我的目光再次落回绣架。
那只完成了的红绣鞋静静地躺在绷架上。经过巡夜使玄曜的干预，它不再散发那妖异的红光，看上去就像一只工艺格外精美的普通绣花鞋。但我知道，那只是表象。女鬼的执念依然附着其上，只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暂时压制了。
旁边，那块盖着白纱的人皮图样，和剩下的那缕用红丝线捆着的头发，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线索。这是我仅有的线索。
我必须从这些东西上，找到突破口。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没有用，慌乱更没有用。玄曜虽然可怕，但他至少给了我一个期限，也暂时隔绝了更可怕的“水猴子”的威胁。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七天，解开谜题。
我重新走到绣架前，目光首先落在那缕头发上。
这缕“阳线”来自生人，是女鬼支付的“报酬”，也必然与她的执念有着深刻的关联。会是谁的头发？凶手的？还是……她自己的？
如果是凶手的，为何会由女鬼带来？如果是她自己的，人己死，头发为何还蕴含着如此强烈的“生”气？
我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缕头发，再次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冷和缠绕不散的哀怨。这一次，我努力屏除恐惧，尝试着将一丝极微弱的、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掌握的血脉之力探入其中。
林家绣魂，既能以针线沟通阴阳，或许也能感知这“阳线”中残留的信息？
集中全部精神，意念附着于那丝微弱的力量上，缓缓渗入冰冷的发丝。
瞬间，更多的画面和感受碎片冲击着我的意识！
冰冷的河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窒息般的痛苦……
挣扎，徒劳的挣扎，手脚被什么东西缠住……
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愤怒、嫉妒和疯狂的眼睛，在水波之上扭曲地晃动……
还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幽暗的水底缓缓飘荡，像是一朵绽开的血花……
强烈的怨恨，不甘，以及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
画面支离破碎，混乱不堪，伴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冲击得我头晕目眩，猛地松开了手，那缕头发掉落在柜台上。
我扶着额头，脸色发白。
河水，挣扎，疯狂的眼睛，红色的飘荡物……还有那深刻的被背叛感。
这些碎片，似乎印证了我的部分猜测。她是被溺死的，而且是被认识的人害死的！那双疯狂的眼睛，就是凶手吗？
那红色的飘荡物……是那只丢失的绣花鞋吗？
而那股被背叛的刺痛感……害死她的人，是她信任的人？
接下来，是那块人皮图样。
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首接触碰它。但我记得上面那用血红色丝线绣出的精美图案。
为什么要用人皮？为什么要用血线来绣？
这不仅仅是指定图样，这更像是一种……诅咒？或者是一种标记？
我忽然想起奶奶以前说过的一些更古老的传闻。有些冤死的鬼魂，无法首接说出凶手的名字或真相，会通过某种媒介，将线索隐藏起来。
这块人皮，来自哪里？是她自己的皮肤？还是……别人的？
如果是她自己的，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别人的……那岂不是还有一个受害者？
一个个疑问，像是乱麻一样缠绕在我脑子里。
时间不等人。己经是后半夜了，七天期限，从此刻起己经开始倒计时。
我不能呆坐在家里空想。我必须出去寻找线索。
女鬼是在附近出现的，她的尸体……很可能就在这附近的水域。还有，她提到的“他”，那个不让她走的人，很可能也住在这一带。
老城区不大，河道纵横，废弃的古井也不少。哪一处，会是她的殒命之地？
还有那缕头发……如果能知道这头发属于谁，或许就能顺藤摸瓜。
我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天一亮，我就出去打听。
这几年虽然深居简出，但经营绣坊，偶尔也会和街坊有些来往。尤其是那些住在河边、年纪大一点的老人，他们或许会知道一些过去的传闻，比如……几年前，有没有年轻女子淹死或者失踪的旧事？
还有王警官。负责这片区域的王警官偶尔会来巡查，有时候也会跟我奶奶聊几句。或许……我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有没有未破的悬案？
但这很冒险。如果女鬼的死真有隐情，我的打听会不会打草惊蛇，引来“他”的注意？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看向绣架上那只红绣鞋，轻声道：“你放心，我既然接了你的‘阳线’，就一定会帮你。也请你也……帮帮我，给我一点指引。”
说完，我找来一个干净的、原本用来装绣线的木盒，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红绣鞋、剩下的一点点“阳线”头发、以及那块用白纱包裹的人皮图样，一起放了进去。
合上盒盖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极缥缈的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更深的忧虑。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也是我七日倒计时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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