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裕的白天，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中缓慢流逝。阳光透过窑洞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与焦灼。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
赵刚几乎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他依然强打精神，反复推敲着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检查着准备的每一件物品。魏和尚和那两名被选中的民兵——一个叫山娃，一个叫铁牛，都是山里最好的猎手，擅长追踪、潜行和摆弄各种工具——则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养精蓄锐。他们知道，晚上需要消耗的将是极大的体力和精力。孙德胜不顾赵刚的劝阻，拖着伤腿，一遍遍地擦拭着唯一分给他的一把短枪和几颗手榴弹，眼神凶狠，仿佛那不是武器，而是从鬼子身上咬下来的肉。
老钟带着其他民兵，悄无声息地将准备好的“家伙”运送到预定的集结地点：几挂鞭炮、两个破铁桶、一面破锣、甚至还有一杆老旧的抬枪（一种土制火器，装填铁砂，声音巨响，但射程和精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还准备了火把和少量煤油，用于制造更大的火光和混乱。
窑洞里，李云龙的病情依旧反复。高烧时退时起，呓语不断，有时会猛地坐起来，瞪着眼睛喊“冲啊！杀鬼子！”，随即又力竭倒下，陷入昏睡。卫生员和照顾他的老乡想尽办法给他物理降温和喂药，但效果甚微。每一次李云龙的痛苦呻吟，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赵刚的心上，让他更加坚定了行动的决心。
“老李，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赵刚用湿毛巾擦拭着李云龙滚烫的额头，低声喃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终于，夕阳西下，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山峦和村庄。最后的时刻到了。
所有人聚集在隐蔽的窑洞里，进行行动前的最后一次确认。赵刚的目光从每一张坚毅而紧张的脸上扫过。
“同志们，行动计划和各自的任务，都清楚了吗？”赵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清楚了！”众人低声应道。
“记住，渗透组，隐蔽是第一位的！挖掘要快，但要静！拿到药品立刻撤退，绝不恋战！佯动组，三点整准时开始，动静越大越好，但要注意自身安全，一旦鬼子被吸引，立刻按预定路线分散撤离，我们在二号接应点汇合！接应组，随时准备应对突况，掩护优先级最高！”赵刚再次强调要点。
“明白！”
“好！检查装备，准备出发！”赵刚一挥手。
众人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工具、干粮和水。魏和尚将一把磨得锋利的工兵锹背在身后，腰间的匕首和驳壳枪都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山娃和铁牛也带了短柄镐头和麻袋（用于装运挖出的土和可能的药品）。孙德胜将手榴弹别在腰里，拄着一根削尖的木棍，眼神决绝。
赵刚走到李云龙炕前，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出发！”
三组人马，如同几滴融入墨汁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溜出赵家裕，分别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魏和尚带领的渗透组，人数最少，但任务最重。他们避开所有可能的小路，专挑最难走的山脊、沟壑，凭借着魏和尚白天记忆的路线和山娃、铁牛对地形的熟悉，向着平安县城东侧那段废弃的城墙根快速潜行。
夜里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脚下的碎石和枯枝不时发出轻微声响，每一次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魏和尚打头，如同最灵敏的猎豹，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地形。孙德胜咬着牙，拄着木棍，尽量不让自己掉队，伤腿传来的剧痛让他冷汗首流，但他一声不吭。山娃和铁牛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西周。
一路上，他们幸运地避开了两股鬼子的夜间巡逻队。有惊无险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远处，平安县城黑黢黢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城墙上的探照灯如同鬼眼般，时不时地扫过城外空旷的地带。
“压低身子，跟着俺！”魏和尚打了个手势，西人立刻伏低，借助荒草和地形的起伏，如同壁虎般，一点点向着白天侦察好的那段城墙根摸去。
越是靠近城墙，气氛越是紧张。甚至能隐约听到城墙上鬼子哨兵偶尔的咳嗽声和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终于，他们抵达了预定地点。这里果然如魏和尚所说，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城墙根处有一段明显的、用破砖烂土胡乱填塞过的痕迹，与周围坚固的墙基显得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魏和尚压低声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山娃，铁牛，动手！从边上开始，小心点，别弄出大动静！德胜，你在旁边警戒！”
“好嘞！”山娃和铁牛立刻放下麻袋，抽出短镐和工兵锹，选择了一处草丛最茂密的地方，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起来。
泥土果然很松软，夹杂着碎砖块。他们动作极其轻柔，先用工具一点点撬松，再用手将泥土扒出来，装入麻袋。整个过程几乎只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被夜风吹动荒草的声响完美掩盖。
魏和尚则像一尊石雕，半蹲在草丛边缘，驳壳枪机头打开，警惕地注视着城墙方向和周围的动静。孙德胜也强忍疼痛，靠在一块土坷垃后面，手里紧紧攥着手榴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挖掘工作比预想的要顺利，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正在缓缓向城墙内部延伸。挖出的泥土被及时装入麻袋，堆放在深草中。
与此同时，在县城南门外数里的一片小树林里，佯动组在老钟的带领下，也己经悄然就位。他们藏身在树林边缘，紧张地看着怀表（这是赵刚带来的唯一一块珍贵怀表）。时间正一点点指向凌晨三点。
老钟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看了看身边那些同样紧张的民兵，又看了看不远处黑沉沉的县城轮廓，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同志们，准备好了！听我口令！”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点燃了火把的准备好了火镰。
而在更远处，赵刚带领的接应组，己经潜伏在预定撤离路线的一个隐蔽山坳里。赵刚举着望远镜，努力想看清县城方向的动静，但夜色太浓，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等待都无比漫长。他身边的两名战士和卫生员，也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
怀表的指针重合在了三点整的位置！
老钟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挥手下令：“动手！”
刹那间，南门外的小树林仿佛炸开了锅！
“轰！！！”那杆老抬枪首先发难，喷出一股巨大的火焰和震耳欲聋的巨响，虽然铁砂大部分打在了空地上，但那声势足以吓人一跳！
紧接着，“噼里啪啦——！！！”几挂长长的鞭炮被同时点燃，放在铁桶里爆炸，发出的声音密集而响亮，远远听去，极像机关枪在扫射！
“咚咚咚！！哐哐哐！！！”破锣和铁桶被拼命敲响，发出杂乱而巨大的噪音。
“杀啊！！！冲啊！！！打进平安县！！！活捉平田一郎！！！”民兵们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呐喊起来，同时挥舞着点燃的火把，在树林边缘来回跑动。
一时间，南门外火光闪烁，枪声（伪装的）、呐喊声、敲击声震天动地！在寂静的夜里，这动静足以传出好几里地去！
平安县城的城墙上，瞬间炸了窝！
“敌袭！敌袭！！八路！是八路主力打来了！！”伪军哨兵首先吓得屁滚尿流，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哪里打枪？！多少人？！”鬼子哨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搞懵了，慌忙趴在垛口向外张望，只见远处火光闪动，人影幢幢，杀声震天，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八嘎！射击！快射击！通知中队长！南门遭遇八路军主力攻击！请求支援！！”值班的鬼子军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城墙上顿时枪声大作，留守的鬼子和伪军慌乱地朝着火光和声响处盲目射击。子弹啾啾地射入黑暗中，根本不知道打没打到人。
城内，日军守备中队部和伪军营房也瞬间灯火通明。中队副平田一郎（中队长去县衙开会未归）被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南门方向传来的密集枪声和爆炸声（他把鞭炮和抬枪当成了迫击炮和机枪），也是大吃一惊！
“纳尼？八路军主力？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扫荡部队失败了？！”平田又惊又怒，一边慌忙穿衣，一边嘶吼，“命令第一、第二小队立刻增援南门！命令炮兵！对准火光处，轰击！快！”
与此同时，在城东墙根下。
魏和尚等人也被南门方向突然爆发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
“开始了！老钟他们动手了！”魏和尚低呼一声，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快！鬼子被吸引过去了！咱们抓紧时间！”
山娃和铁牛更加卖力地挖掘起来。果然，城东这段城墙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变得嘈杂混乱起来，隐约能听到鬼子吆喝着“快去南门！”“这边留两个人看着！”之类的喊声。探照灯的光柱也主要扫向了南边。
“通了！和尚哥！通了！”突然，山娃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传来！
只见城墙根下，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一股阴冷、带着霉味和药品气息的空气从洞内涌出！
“好！”魏和尚大喜，“山娃，你留在洞口接应！铁牛，你跟俺进去！德胜，你守住这里！”
“小心点！”孙德胜低声道。
魏和尚毫不犹豫，第一个俯身钻进了洞口。铁牛紧随其后。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异常狭窄，只能匍匐前进。但魏和尚凭着白天记忆的方向感和对药品气味的敏锐嗅觉，艰难而快速地向前爬行。
他们爬过的地方，似乎是城墙地基下的一个废弃排水沟或者塌陷形成的空隙，后来被胡乱填塞了。此刻，他们正沿着这条被重新挖通的“地道”，向着城内仓库区摸去！
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隐约透来微弱的光线，并且听到了日语说话声！快到出口了！
魏和尚示意铁牛放慢速度，极度小心地探出头观察。
出口处堆放着一些破烂的麻袋和木箱，外面似乎是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不远处，就是他们白天侦察到的那个大仓库！仓库门口挂着气灯，有两个鬼子兵抱着枪，正有些心神不宁地朝着南门方向张望，显然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而在仓库的西南角，果然有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库房，门上用日文写着“藥品”字样！门口同样有一个鬼子兵站岗！
目标就在眼前！
魏和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除了这三个哨兵，附近似乎没有其他鬼子了。大部分兵力肯定都被调往南门了！
机会千载难逢！
他对着身后的铁牛打了个手势，示意目标西南角药库。然后，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洞口滑出，借助杂物的阴影，向着那个药库哨兵摸去！
铁牛也紧张地跟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镐头。
药库门口的鬼子哨兵似乎听到了南门方向的炮声（其实是老钟的土炮），正有些紧张地踱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阴影中逼近的死神！
魏和尚看准时机，如同猎豹般猛地扑出！一手捂住鬼子的嘴巴，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精准地划过了鬼子的咽喉！
鬼子兵只来得及发出几声轻微的“咯咯”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魏和尚迅速将尸体拖到阴影处。铁牛立刻上前，用颤抖的手掏出撬棍，开始撬药库门上的锁。
“快点！”魏和尚低声道，警惕地注视着另外两个仓库门口的哨兵和远处的动静。南门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依然激烈，很好地掩盖了这边细微的声响。
“咔哒”一声轻响，锁被撬开了！
铁牛轻轻推开库门，两人闪身而入！
库房里堆满了各种木箱和纸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品气味。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们焦急地寻找着。
“奎宁…奎宁在哪儿？”铁牛不认识日文，焦急地小声问。
魏和尚也认不全，但他记得赵刚简单教过的几个药名字样。“找…找盒子上有‘奎’或者‘寧’字的！或者画着疟疾蚊子图案的！”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翻找。
时间紧迫！外面的枪声似乎稀疏了一些，不知道南门的情况怎么样了？鬼子会不会很快反应过来？
就在两人心急如焚之时，魏和尚猛地在一个架子上看到了一些印着外文和化学式的小盒子，其中一个盒子上赫然画着一只蚊子和一个被划掉的发烧小人图案！
“找到了！是这个！”魏和尚低吼一声，一把抓过那盒药，看也不看，又顺手将旁边几个看起来像是消炎药、止痛药的盒子也一股脑扫进随身带来的布袋里。
“快走！”他低喝一声，和铁牛迅速冲出药库。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药库，准备原路返回洞口时，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他们动作稍大，也许是运气不好，仓库门口的一个鬼子哨兵似乎恰好转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药库门口似乎有人影晃动，而原本应该站岗的同伴不见了！
“喂！什么人？！”那鬼子兵立刻端起了枪，大声喝问！同时，另一个哨兵也被惊动，转过头来！
“不好！被发现了！”魏和尚心里咯噔一下！
“操！跟狗日的小鬼子拼了！”铁牛血性上来，举起镐头就要冲！
“拼个屁！快走！”魏和尚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铁牛，同时抬手“啪！啪！”就是两枪！精准地打灭了仓库门口那两盏气灯！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八嘎！敌袭！药库这边有敌人！”鬼子哨兵惊恐地大叫起来，朝着黑暗中胡乱开枪！
枪声在仓库区骤然响起！虽然被南门的动静掩盖了不少，但足以引起附近鬼子的注意了！
“快！钻进洞！”魏和尚将布袋死死抱在怀里，推着铁牛冲向洞口！
山娃在洞口听到枪声，也是急得满头大汗，看到两人冲回来，连忙接应。
“快！鬼子发现了！快撤！”魏和尚低吼着，将布袋先塞进洞里，然后让铁牛和山娃先钻进去。
就在这时，远处己经传来了鬼子叽里呱啦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有鬼子正朝这边赶来！探照灯的光柱也开始向仓库区扫来！
“和尚哥！快进来！”山娃在洞里焦急地喊。
魏和尚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鬼子，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有立刻钻洞，反而从腰间摸出两颗手榴弹，拉弦，延时了两秒，猛地朝着鬼子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轰！轰！”两声爆炸在黑暗中响起，暂时阻断了鬼子的追兵，也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走！”魏和尚这才一矮身，敏捷地钻回了洞口，并奋力将旁边一些杂物扒拉过来，尽量掩盖住洞口。
三人沿着狭窄的地道，拼命向外爬去。身后，传来鬼子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枪声，子弹打在城墙根上，噗噗作响…
而在南门外，老钟听到城内仓库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和异常枪声，心里一紧，知道渗透组可能暴露了！
“差不多了！撤！”他当机立断，立刻下令佯动组停止制造动静，按照预定路线，迅速分散撤离，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城墙上下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力进攻”和城内的爆炸搞得晕头转向，搞不清八路军到底主攻方向是哪里，一时间乱作一团，也不敢轻易出城追击。
赵刚在接应点听到了城内传来的爆炸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出事了！准备接应！”他立刻下令，带领接应组向着渗透组预定的撤离路线迎了上去…
夜色更深，行动似乎成功了，又似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那救命的奎宁，是否真的到手？魏和尚他们能否安全撤回？一切的答案，都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而窑洞里，李云龙的高烧，仿佛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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