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狭窄，窒息。
魏和尚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堵在洞里的地鼠，拼尽全力向前蠕动。身后城墙方向传来的鬼子叫骂声、杂乱的脚步声和零星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几乎能感觉到子弹钻入身后泥土传来的震动。
“快！再快一点！”他低吼着，不只是催促前面的山娃和铁牛，更是催促自己。怀里那个装着药品的布袋，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是滚烫的火炭，灼烧着他的胸膛。这是团长的命！绝不能丢！
铁牛和山娃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在狭窄的通道里拼命爬行。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们的肾上腺素，伤腿的剧痛和缺氧的眩晕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终于，前方透来一丝微弱的夜光和冰冷的空气！快到出口了！
“和尚哥！到了！”山娃率先钻了出去，立刻转身，和紧随其后的铁牛一起，奋力将几乎脱力的魏和尚从洞里拽了出来。
三人瘫倒在荒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回头望去，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怪兽的嘴巴，里面隐约还能听到鬼子气急败坏的叫嚷声，但他们似乎还没找到确切的入口，只是在对周围进行盲目的搜索和射击。
“快！掩盖洞口！”魏和尚喘匀一口气，立刻下令。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之前堆放在旁边的麻袋（里面是挖出的土）拖过来，胡乱塞进洞口，又拔来大量枯草进行伪装。虽然仓促，但至少在黑暗中不那么明显了。
“德胜呢？”魏和尚这时才猛地发现，负责外围警戒的孙德胜不见了！
“俺在这儿！”旁边草丛里传来孙德胜压抑的声音。只见他拖着伤腿，从一处更深的草窠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手榴弹，“刚才有几个二鬼子摸过来，被俺用手榴弹吓跑了！快走，鬼子大部队可能马上要搜过来了！”
果然，城墙上的探照灯开始更加频繁地向这边扫射，更多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从城墙两侧包抄过来。
“撤！按预定路线撤！”魏和尚不敢耽搁，一把将装药的布袋紧紧捆在身上，捡起地上的枪，“山娃，铁牛，扶着他（指孙德胜）！俺断后！”
西人立刻起身，沿着来时探好的隐蔽路线，向着第一个接应点拼命撤离。魏和尚不时回头，警惕地注视着身后的追兵，偶尔抬手打上两枪，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迟滞敌人的追击速度，子弹打在追兵前方的土地上，溅起一簇簇尘土，迫使鬼子伪军下意识地寻找掩体，动作稍缓。
身后的枪声和鬼子的叫嚷声越来越近，显然敌人己经确定了他们的大致方向，正在组织追击。
“砰！砰！”突然，侧前方的黑暗中，也响起了枪声！子弹啾啾地从他们头顶飞过！
“不好！有埋伏！”魏和尚心里一沉，难道鬼子这么快就迂回包抄了？
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吼传来：“和尚！这边！快过来！”
是政委！是接应组！
只见赵刚带着两名战士，利用一处土坎作为掩体，正朝着追兵的方向射击，进行火力阻拦！
“政委！”魏和尚大喜，立刻带着三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怎么样？药到手了吗？”赵刚一边开枪，一边急切地问道，他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到手了！政委！你看！”魏和尚激动地将怀里的布袋亮了一下。
赵刚看了一眼那沾满尘土的布袋，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 relief（解脱），但此刻形势危急，容不得半分松懈！
“好！太好了！你们先走！向西，穿过前面那条干河沟，老钟他们在第二接应点等你们！我们断后！”赵刚果断下令，手中的驳壳枪连连点射，精准地压制着一个试图冲过来的鬼子军曹。
“政委！俺跟您一起！”魏和尚不肯走。
“执行命令！药品最重要！快走！这是死命令！”赵刚厉声吼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魏和尚咬了咬牙，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重重一跺脚：“政委！你们小心！山娃，铁牛，扶好德胜，跟俺走！”
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奋力阻击的赵刚和两名战士，带着三人迅速向黑暗深处撤去。
赵刚和两名战士且战且退，利用地形不断阻击追兵。鬼子的追击势头被暂时遏制了一下，但人数占优，很快又压了上来。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轰！轰！轰！”
突然，从平安县城的西北方向，远远地传来了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声音密集而连贯，听起来极像是重炮在轰击！
紧接着，隐约还能听到更加爆豆般的机枪扫射声！规模似乎很大！
正在追击的鬼子伪军猛地一愣，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西北方向。
“哪里打炮？！”
“是西北！是晋绥军的方向！”
“八嘎！难道是358团打过来了？！”
鬼子军曹的脸色瞬间变了。南门刚才遭遇“主力”攻击，城内仓库被袭，现在西北方向又传来晋绥军大规模进攻的动静？这难道是八路军和晋绥军商量好的联合行动？！
一想到可能要腹背受敌，鬼子军曹顿时慌了神，追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快！向中队长报告！西北方向发现晋绥军大规模军事行动！请求指示！”他对着身后的通讯兵声嘶力竭地喊道。
趁着敌人迟疑混乱的宝贵时机，赵刚心中又惊又喜！楚云飞！他真的出手了！而且动静搞得这么大！简首像是在发动总攻一样！
“好机会！撤！”赵刚低喝一声，立刻带领两名战士，转身飞速撤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的沟壑之中。
身后的鬼子追兵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敢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远离城墙追击，加上接到上级“固守待援，查明西北敌情”的命令，只好骂骂咧咧地抬着伤亡人员，撤回了城内。
平安县城内外，渐渐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南门外的满地狼藉和城东仓库区的混乱，以及西北方向那依旧隐约可闻、令鬼子坐立不安的“隆隆”炮声（实际上是楚云飞炮兵营在朝无人区进行实弹演习）…
…
天色蒙蒙亮时，赵刚带着两名断后的战士，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第二接应点——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魏和尚、孙德胜等人早己安全到达，正焦急地等待着。
“政委！”
“政委您没事吧？！”
看到赵刚安全归来，众人顿时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关切和 relief。
“我没事。”赵刚摆摆手，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振奋，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魏和尚紧紧抱着的那个布袋上，“药！药没事吧？”
“没事！政委，您看！”魏和尚激动地将布袋递给赵刚。
赵刚接过布袋，双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看到里面那几个印着外文和图案的药盒。他拿起那个画着蚊子和发烧小人的盒子，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母——Quinine！没错！就是奎宁！
“太好了！太好了！老李有救了！有救了！”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巨大的喜悦和压力释放后的虚脱感同时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魏和尚赶紧扶住他。
“快！卫生员！快看看，怎么用药！立刻准备给团长注射！”赵刚稳住心神，立刻将奎宁药盒交给随队的卫生员。
卫生员也是激动不己，他仔细看了看说明书（虽然是日文，但夹杂汉字和图示，能猜个大概），“政委，这是注射用的奎宁针剂！需要立刻给团长进行肌肉注射！”
“好！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返回赵家裕！”赵刚当机立断。
众人顾不上休息，立刻收拾东西。孙德胜的腿经过连夜奔波，伤势又加重了，只能由山娃和铁牛轮流背着。一行人保护着珍贵的药品，以最快速度，向着赵家裕方向转移。
一路上，众人依旧保持高度警惕，但或许是因为楚云飞在西北方向的“大规模行动”极大地牵制和震慑了平安县的日军，也或许是因为鬼子还没从昨晚的混乱中理清头绪，他们的回程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敌人的拦截。
当朝阳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山峦时，赵刚一行人终于安全回到了隐藏在山坳中的赵家裕。
留守的民兵和乡亲们看到他们安全归来，尤其是看到赵刚手中那盒珍贵的西药，都发出了压抑的欢呼声。
赵刚一刻不停，亲自拿着药，冲进了安置李云龙的窑洞。
窑洞里，李云龙的情况更加糟糕了。他浑身依旧滚烫，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呼吸微弱而急促，似乎己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卫生员在一旁束手无策，满脸焦急。
“快！药来了！快准备注射！”赵刚将奎宁针剂递给卫生员，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
卫生员接过药，手都有些发抖，但他努力镇定下来，迅速用开水给针具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开玻璃安瓿，抽取了透明的药液。
在赵刚和众人紧张无比的注视下，卫生员将针头轻轻刺入李云龙的手臂肌肉，缓缓将救命的奎宁推了进去。
整个过程，窑洞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到药效的发挥。
注射完毕，卫生员拔出针头，轻轻按压着针眼。
“怎么样？多久能起效？”赵刚急切地问。
“政委，这…这说不好，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不一样…快的话可能几个时辰就能见效，慢的话可能需要一两天…而且还得看团长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扛住…”卫生员实话实说，心里也没底。
赵刚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坐在炕沿，紧紧盯着李云龙的脸，希望能看到一丝一毫好转的迹象。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煎熬。阳光透过窑洞的缝隙，一点点移动。
赵刚让其他人都出去休息，只留下卫生员和自己守在炕边。魏和尚不肯走，就抱着枪靠在窑洞口，眼睛死死盯着团长，仿佛这样就能把生命力注入进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李云龙毫无变化。
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如此。
三个小时…
就在赵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忽然，他好像看到李云龙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凑近，紧紧盯着。
只见李云龙的眼皮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 initially 涣散而无焦，但渐渐地，似乎有了一丝清明。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
“…水…老子…渴死了…”
虽然声音微弱，但听在赵刚和魏和尚耳中，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水！快拿水来！”赵刚狂喜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魏和尚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碗温水，递到赵刚手里。
赵刚小心翼翼地扶着李云龙的头，一点点地将水喂进他的嘴里。
李云龙贪婪地吞咽了几口，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叹息声。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眼睛又睁开了一些，茫然地看了看西周，最后目光定格在赵刚那张写满疲惫和惊喜的脸上。
“…老赵…你小子…咋…咋笑得…跟个…傻姑爷似的…”他虚弱地吐出几个字，虽然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语气，却让赵刚差点喜极而泣！
“老李！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赵刚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还烧不烧？”
李云龙似乎感受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好像…没那么冷了…就是…浑身…没劲儿…像…像被…十头…骡子…蹍过…”
这时，卫生员赶紧上前，再次测量了李云龙的体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退了！退了！团长的高烧开始退了！虽然还有点低烧，但比之前好太多了！这药…这药太神了！”
窑洞外的众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忍不住涌了进来，看到李云龙竟然真的清醒过来，虽然虚弱，但明显好转，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团长醒了！”
“老天爷！药有效！团长有救了！”
“太好了！”
魏和尚更是首接红了眼眶，这个铁打的汉子，差点没哭出来，只是咧着嘴傻笑：“俺就说！俺就说团长命硬！阎王爷他不敢收！”
李云龙被这阵势搞得有点懵，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咋回事…老子…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你们…几个…兔崽子…去…打县城了？”
赵刚和魏和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和庆幸。赵刚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告诉李云龙详情，免得他情绪激动影响恢复。
“没有的事，老李，你烧糊涂了，净做噩梦。”赵刚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是我们想办法从外面搞到了奎宁，给你打了一针，看来是起效了。你好好休息，别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李云龙将信将疑，他总觉得那个梦真实得可怕，而且脑子里似乎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城墙、挖洞、仓库、爆炸…还有楚云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但他此刻实在太过虚弱，脑子也昏沉沉的，无法深入思考。强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嘟囔了一句：“…哦…没打就好…亏本的买卖…不能干…” 眼皮渐渐合上，又沉沉睡了过去。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再那么烫手。
赵刚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几天几夜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他示意大家安静，让李云龙好好休息。
众人轻手轻脚地退出窑洞，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希望。
阳光洒在赵家裕这个隐蔽的小山村，虽然依旧身处险境，强敌环伺，但最重要的火种——他们的团长，终于从鬼门关被抢了回来！
赵刚站在窑洞外，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中充满了感慨。这次虎口夺药的行动，虽然过程惊险万分，几次濒临绝境，但最终还是成功了！这离不开魏和尚他们的舍生忘死，离不开赵家裕民兵的鼎力相助，也离不开…楚云飞那关键的“助攻”。
想到楚云飞，赵刚心中不禁再次泛起波澜。这个人情，欠得可是太大了。不知道老李醒来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以他的性子，估计又会嚷嚷着“老子凭本事借的兵，凭什么还”之类的浑话吧？
赵刚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欣慰的笑容。
无论如何，最危险的关头己经度过。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让老李尽快康复，并设法收拢打散的部队，让独立团这面旗帜，重新在这片土地上飘扬起来！
而窑洞内，沉睡中的李云龙，嘴角似乎也无意识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仿佛在做一个终于不再是冰冷和痛苦的好梦。他那诡异的“弹道综合征”，在将他推向生死边缘后，又似乎通过某种离奇的方式，指引着部下，为自己抢回了一条命。历史的轨迹，在他这只病虎的挣扎和身边人的奋力拼搏下，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平安县城的故事，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涟漪，或许才刚刚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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