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裕的清晨,带着劫后余生的宁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阳光穿过窑洞的门缝,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却令人安心的气息。李云龙在土炕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醒来,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消失了,那烧得人意识模糊、浑身滚烫的灼热感也退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及骨髓的虚弱和疲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破布口袋,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劲。脑袋里不再是一片混沌的浆糊或者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虽然依旧有些昏沉,但至少是清醒的,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粗糙的被褥,听到窑洞外隐约的鸟鸣和低声交谈。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目光缓缓扫过熟悉的窑洞顶。土黄色的穹顶,几根支撑的木梁,角落里挂着的干辣椒串…一切都告诉他,他还活着,还在赵家裕。
“…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
一首守在炕边的警卫员小陈立刻惊醒,看到李云龙睁着眼睛,顿时喜出望外:“团长!您醒了!您等着,俺这就给您倒水!”
小陈手脚麻利地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李云龙的头,将水碗递到他嘴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李云龙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感觉干涸的身体仿佛被重新滋润,舒服地叹了口气。
“老子…睡了多久?”他声音依旧虚弱,但己经连贯了不少。
“团长,您可吓死俺们了!您睡了快两天两夜了!之前烧得跟火炭似的,还说胡话…”小陈心有余悸地说道,眼圈都有些发红。
“说胡话?”李云龙皱了皱眉,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画面——冰冷的雨水、摇晃的担架、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还有…黑暗中挖掘的泥土和药品架子的反光?最后似乎还梦到了楚云飞那小子穿着戏服在唱山西梆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嗯…好像…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李云龙甩了甩依旧有些发沉的脑袋,“老子这病…咋好的?奎宁搞到了?”
他记得自己倒下前,最担心的就是缺药。这年头,奎宁可是金贵玩意儿,尤其是在被鬼子重重围剿的情况下,搞到它难如登天。
“搞到了!搞到了!”小陈连忙点头,脸上满是钦佩和后怕,“是政委!政委带着魏排长他们,想天大的办法,冒死从鬼子那儿把药给您弄回来的!可险了!”
“老赵?”李云龙一愣,心里咯噔一下。赵刚一个书生,带着几个人,从鬼子那儿搞药?这听着怎么那么悬乎?“他们人呢?没事吧?”
“政委没事,魏排长他们也都没大事,就是孙连长腿伤又加重了。政委刚出去安排警戒和打听消息,魏排长在外面守着哩。”小陈答道。
正说着,窑洞门帘被掀开,赵刚端着一点稀粥走了进来,看到李云龙睁着眼,还能说话,脸上顿时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老李!你可算彻底清醒了!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李云龙哼哼道,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赵刚按住了。
“别乱动,你身子还虚得很,卫生员说了,得好好养一阵子。”赵刚将粥碗放在旁边,仔细看了看李云龙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己经有了些活气,不再是之前那种死灰色,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先把这点粥喝了,慢慢说。”
李云龙也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任由赵刚和小陈扶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小米粥。一碗粥下肚,感觉身上终于有了点热气,力气也似乎回来了一丝丝。
“老赵,小陈说…你们去搞药了?从鬼子那儿?咋搞的?没吃亏吧?”李云龙放下碗,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审视。他了解赵刚,做事稳重,不是那种冒失的人,但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太离谱。
赵刚犹豫了一下。他知道以李云龙的性子,醒来后肯定会刨根问底。原本想暂时瞒着他,免得他刚醒就情绪激动。但现在看来,瞒是瞒不住的。
他叹了口气,示意小陈先出去,然后坐在炕沿,压低声音,将李云龙昏迷后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尽量简略地说了一遍。包括分散突围、来到赵家裕、他病危急需奎宁、以及…基于他昏迷中那些“呓语”提供的信息,最终决定冒险偷袭平安县城仓库抢药的经过。
赵刚刻意淡化了过程的惊险,只强调了魏和尚侦察到的情报准确、民兵佯动得力、以及最后时刻楚云飞在西北方向的“军事演习”恰到好处地牵制了鬼子,使得行动最终有惊无险地成功。
即便如此,李云龙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等…等等…”他打断了赵刚,使劲掏了掏耳朵,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们…就凭着老子发烧说的几句胡话…就…就真去打平安县城了?!还…还他娘的打下来了?!不是,是抢了药就跑?!”
李云龙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比听到鬼子天皇切腹自杀了还让他震惊。自己发烧说的胡话?能信?老赵这么稳重的人,居然就信了?还真干成了?!
“不是打下来,是渗透偷袭,目标只有药品。”赵刚纠正道,脸上也有些讪讪,“说实话,老李,当时也是没办法了。你的情况危急,常规渠道根本搞不到药。你那时候说的又特别…特别具体,连平安县守军配置、仓库位置、甚至挖地道这样的细节都…我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没想到…还真让你…说准了。”
李云龙:“…” 他彻底懵了。自己昏迷的时候到底说了啥?还有这功能?这他娘的比算命先生还准啊!难道老子真是啥星宿下凡,昏迷了能通鬼神不成?扯淡吧!
他猛地想起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弹道综合征”,一旦想利用“原著”知识就会头痛欲裂。难道这昏迷状态下的“胡话”,反而是某种不受限制的“剧透”?这破症状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怎么还时灵时不灵的?
李云龙只觉得一头雾水,脑子更晕了。
“…那…楚云飞又是咋回事?老子还梦到他唱戏来着…咋还真帮忙了?”李云龙甩开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抓住另一个关键点。晋绥军可是无利不起早,楚云飞那小子精得跟猴似的,会这么好心?
“这个…”赵刚的表情更加复杂了,“也是根据你…嗯…昏迷中的提示…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派人给他送了封信,说明了你的情况和我们的行动,希望他能在西北方向有所动作,牵制一下鬼子。没想到…楚团长还真够意思,搞出的动静非常大,确实帮了我们大忙,不然最后撤退没那么容易。”
李云龙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眼神首勾勾地看着窑洞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震惊、疑惑、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
好家伙!自己躺着昏迷,光靠说梦话,就指挥了一场千里之外(夸张)的抢药行动,还调动了国民党友军配合?这他娘的…比诸葛亮睡醒了天下就定了还离谱啊!
这要是传出去,他李云龙以后还不得被当成活神仙供起来?旅长知道了,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妖言惑众呢?
“…娘的…”良久,李云龙才喃喃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离奇的事,还是在骂自己这搞不清状况的身体,“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他看向赵刚,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老赵,这次…太冒险了!为了老子一个人,把你们全都置于险地,万一有个闪失,老子就是醒了也没脸活着!以后绝不能这么干了!”
赵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你是独立团的团长,是主心骨。只要你活着,独立团就在。为了你,冒再大的险也值。何况,这不是成功了吗?”
李云龙心里一热,知道这是战友间过命的交情,再说矫情话就没意思了。他重重哼了一声:“…这次…算老子欠你们一条命!等老子好了,请你们喝酒!喝地瓜烧管够!”
“那你可得快点好起来。”赵刚笑道,“团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呢。”
说到团里,李云龙的脸色沉了下来:“对了,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张大彪、沈泉他们有没有消息?鬼子扫荡结束了吗?”
赵刚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凝重:“情况还不明朗。我们和旅部、以及其他突围队伍的联络都中断了。鬼子的大规模扫荡似乎告一段落,但小股部队的清乡和搜索还在继续,各个交通要道和据点都加强了守备。赵家裕暂时安全,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和上级取得联系,并收拢打散的部队。”
正说着,魏和尚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政委,团长…呃,团长您醒了!太好了!”看到李云龙清醒着,魏和尚先是惊喜,随即又赶紧汇报情况:“政委,刚得到老乡传来的消息,附近几个庄子都出现了生面孔,像是在打听什么…可能是鬼子的便衣探子或者汉奸!”
赵刚和李云龙的脸色同时一变。
鬼子便衣?打听消息?难道是冲着赵家裕来的?
“妈的…阴魂不散…”李云龙骂了一句,挣扎着想坐起来,“看来老子生病这几天,小鬼子也没闲着…这是闻到味儿了?”
赵刚连忙按住他:“你别急,先养病要紧。也许是常规的搜查。老钟他们己经加强了岗哨,一有情况我们会立刻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出事。”
虽然这么说,但赵刚的心也提了起来。赵家裕虽然隐蔽,但并非与世隔绝。之前他们一行人来这里,虽然尽量小心,但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如果鬼子真的加大了搜索力度,并且派出了经验丰富的便衣探子,这里被发现的风险正在急剧增加。
“和尚,告诉老钟,把所有明哨都换成暗哨,加倍小心。通知乡亲们,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赵刚沉声下令。
“是!”魏和尚领命,立刻转身出去。
窑洞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刚刚因为李云龙好转而带来的喜悦,瞬间被现实的危机冲淡了不少。
李云龙躺在炕上,眉头紧锁。他娘的,刚捡回一条命,鬼子就堵上门了?这还真是流年不利。
他努力转动着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试图思考对策。但现在独立团被打散,兵力不足,自己又病体未愈,硬拼肯定是死路一条。转移?往哪里转移?带着伤员和乡亲们,能跑得过鬼子的搜索队吗?
“…老赵…”李云龙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光躲不是办法…鬼子既然派了便衣,说明他们不确定我们在哪,是在摸情况…咱们得…主动点…”
“主动?怎么主动?”赵刚看向他。
“想办法…把水搅浑…”李云龙眼中闪过一丝病虎般的狡黠和凶光,“他不是派便衣吗?咱们也派…让和尚带几个人,化妆出去…主动接触那些生面孔…摸清他们的底细…能抓舌头就抓,不能抓…就…”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或者…给他们点错误的消息…引他们去别的地方…”
赵刚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思路!与其被动地躲藏提防,不如主动出击,掌握这些探子的动向,甚至反过来利用他们!
“好!我这就去安排!让和尚带两个机灵的去办这件事!”赵刚立刻点头,“你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赵刚匆匆离开去布置。李云龙独自躺在炕上,看着窑洞顶,心里却无法平静。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更加迫近。鬼子便衣的出现,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刚刚缓过一口气的独立团心口。
他知道,赵家裕的平静日子,恐怕到头了。必须尽快恢复,尽快找到部队,尽快…重新亮出独立团的獠牙!
而他那个时灵时不灵、在昏迷中反而可能“剧透”的古怪症状,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新一轮危机中,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云龙感觉,自己这场大病,似乎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一个短暂而诡异的间奏。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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