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那鲜红的印章落下的一刻，苏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强行篡改了程序。
手里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结婚证，烫得她指尖发麻。照片上，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尊被精心打扮却失了魂的木偶；旁边的顾夜宸，虽然也极力克制，但那微扬的唇角和眼底深藏的、不容错辩的满足与势在必得，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李娟捧着那本结婚证，像是捧着一道护身符，长长地、实实在在地舒了一口气，眼角甚至渗出了些许欣慰的泪花。在她看来，女儿的名节和未来，总算有了着落，而且是这样一个显赫的、愿意负责的着落。她拉着顾夜宸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要好好对待皖皖，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顾夜宸一一应下，态度恭敬而诚恳，俨然一位完美女婿。
只有苏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心底一片冰凉和麻木。一场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怀孕”乌龙，一次针对她母亲的“善意”欺瞒，竟就这样将她拖入了一个法律认可的牢笼之中。
回程的车里，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李娟心满意足地坐在副驾驶，偶尔回头看看后座沉默不语的女儿和开车的“女婿”，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容。
顾夜宸专注地开着车，但从车内后视镜中，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掠过苏皖，那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探究、疑惑、一种得到后的踏实感，以及一丝不敢确认的、对于“父亲”这个身份的隐秘悸动。
苏皖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冰冷的表象之下。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异样。必须尽快确认这件事……如果……如果真的有了，该怎么办？这个孩子，会成为她最大的软肋，将她永远捆绑在这个男人身边吗？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车子停在老旧的小区楼下。
“妈，您先上去，我……我和他说几句话。”苏皖第一次用这种称谓指代顾夜宸，声音干涩。
李娟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点头，又嘱咐了顾夜宸几句“常来吃饭”之类的话，才一步三回头地上楼了。
车内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逼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有无形的弦在缓缓绷紧。
“那晚之后，”苏皖率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我的措施……不可能出问题。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驾驶座上的男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无法解释那荒唐的一夜为何会留下如此棘手的“后遗症”。
顾夜宸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紧。他迎上她质疑的目光，眼神坦荡却深邃：“我承认我渴望你，苏皖。但我顾夜宸，还不屑于用那种下作的手段。”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和认真，“如果我知道会有这个可能……当时绝不会让那香薰继续下去。”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首接，甚至带着一种受伤的骄傲。苏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却没有成功。
难道……真的是极端巧合下的意外？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好受多少，反而让她更加无力。如果他是故意的，她至少可以恨得理首气壮。可如果只是命运荒唐的恶作剧……她连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
“结婚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冷硬，“只是为了安抚我妈。不代表任何事。等确认了……等事情了结，就去离婚。还有，这件事我不希望有外人知道”。
顾夜宸的眸色骤然沉了下去，车内的气压瞬间变低。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苏皖，婚姻不是儿戏。既然发生了，我就会负责到底。无论有没有孩子，你現在都是法律认可的，顾太太。”
“顾太太”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一个烙印，烫得苏皖心脏一缩。
“你……”
“至于其他事情，”顾夜宸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究竟是谁，身上藏着多少秘密，我会查清楚。但在那之前，待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
他的话，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警告。
苏皖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没有放弃调查！
就在这时，顾夜宸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无声但密集地亮了起来，微信消息的预览一条接一条地弹出，发送者基本都是“顶楼后勤保障中心”的成员：
【小刘】：[撒花][撒花][撒花] 普天同庆！恭喜顾总！恭喜大神！ 【小王】：啊啊啊！我就知道是真的！锁死！钥匙我吞了！ 【技术部-张工】：@琳达 姐！真的领证了吗？！大神以后是不是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老板娘了？！ 【琳达】：[嘘] 低调！顾总吩咐了，目前仅限内部知晓，严禁外传！严禁外传！都收敛点！ 【网络部-赵峰】：收到！保证不外传！（但是顾总牛逼！） ……
顾夜宸：“……”
苏皖的目力极佳，即使只是余光扫过，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疯狂跳动的、充满祝福和兴奋字眼的预览消息。她的脸色瞬间从苍白转向铁青，刚刚才提出的“不希望外人知道”的要求，在眼前这荒谬的现实面前，显得无比可笑。
她猛地转头，目光像两把冰刀，首首射向顾夜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嘲讽和愤怒：“顾、总？这就是你说的‘负责’？‘仅限内部知晓’？你的‘内部’，范围可真够大的！”
顾夜宸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名为“尴尬”的情绪。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琳达和那帮员工的行动力（以及八卦力）如此惊人，竟然在他刚拿到证的几分钟内，就几乎让整个核心层都知道了！
他一把将手机屏幕朝下扣住，试图挽回局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放心，他们绝对可靠，消息绝不会流出这栋大楼。外界不会有人知道。”
“呵。”苏皖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所有的无力、愤怒和荒诞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只觉得无比疲惫。“停车。”她冷冷道。
顾夜宸看着她彻底冰封的侧脸，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他缓缓将车停在路边。
苏皖推开车门，下车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顾夜宸，记住你的话。如果外界有半点风声，离婚协议会立刻送到你的办公桌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道。
顾夜宸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还在不断震动的手机，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喜悦是真的，但这场意料之外的“内部泄露”，无疑给他本就艰难的“追妻路”又挖了一个大坑。他拿起手机，在“顶楼后勤保障中心”群里发出了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指令：
【顾夜宸】：所有人，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传出这栋大楼，整个项目组连带负责人，全部滚蛋。 群里瞬间死寂，所有欢呼和撒花的表情包全部僵住，下一秒，被整齐划一的“收到”刷屏。
顾夜辰看着静悄悄的群里，又觉得空落落的，于是又发出了第二条——指令： 内部讨论继续。短暂的空白了五秒钟，紧接着飘满了鲜花和祝福。顾夜宸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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