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春天,青河镇的冻土刚化开一层,郎一鸣背着铺盖卷站在了逍遥水库的工地上。
推土机的轰鸣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发颤,远处的夯歌此起彼伏,他攥紧手里的铁钎,手心的茧子被磨得生疼——爷爷在前年冬天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半截,他不得不辍学来工地挣工分。
工地上的活计是实打实的累。郎一鸣被分到搬运组,每天要把河滩上的大石头往坝基上扛。石头棱角锋利,他的解放鞋没几天就磨出了洞,脚底板被碎石划得全是口子。
最要命的是那些藏在石缝里的"大马刺",尖刺带着倒钩,一旦扎进肉里,得用针挑半天才能弄出来。有天搬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他没踩稳摔在地上,右脚被马刺划开道三指宽的口子,血顺着脚踝流进鞋里,在泥地上拖出串暗红的印子。
"这娃子实在。"领工的张师傅看他瘸着腿还想上工,把他拉到记账房,"你不是会写字吗?来当记工员吧。"
记工员的活不轻松,每天要跑遍十几个工段,核实施工量,晚上还得在煤油灯下汇总台账。郎一鸣把账本记得工工整整,谁多干了半小时,谁少出了趟工,一笔笔都清清楚楚。
有次郑跃强托人来说情,想多记两天工分,被他硬顶了回去:"账上的数,不能有半点虚的。"年底评优秀民工,他的名字被用红漆写在工地的光荣榜上,旁边还画了朵向日葵。
这朵"向日葵"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1975年开春,县化肥厂招工,工地推荐了三个人,只有郎一鸣凭着"优秀民工"的奖状过了政审。
报到那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化肥厂的铁门前,看着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一技傍身,终身受用"。
车间里的机器比他想象的更庞大。郎一鸣学的是钳工,师傅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总爱用油污的手敲他的安全帽:"钳工要的是手上的准头,差一毫米都不行。"
他跟着师傅磨锉刀、攻丝扣,下班后还抱着《机械原理》啃,那本书是爷爷藏在床板下的,封皮都被虫蛀了。
厂里的旧自行车成了他的"试验品"。那时的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杠",他琢磨着把脚蹬子改成轴承的,骑着能省不少劲。中午休息时,他就在车棚里拆拆装装,齿轮油蹭得满脸都是。
这事被车间主任撞见,在大会上批评他"不务正业",但转头又让他给仓库的推车轮子改轴承——改完之后,推起来果然轻快了一半。
进厂刚满一年,郎一鸣就带了徒弟。徒弟是个刚下乡回来的知青,毛手毛脚的。有天夜班突然停电,车间里一片漆黑,用户84123374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徒弟慌手慌脚地去关阀门,愣是把进气管当成了出水管。
等郎一鸣举着马灯冲过去时,管道里的高温蒸汽己经开始往外冒。他一把推开徒弟,伸手去拧阀门,滚烫的蒸汽瞬间燎过他的裤腿,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疼。
他咬着牙把阀门关紧,瘫在地上时,看见自己的右小腿己经红得发亮,起了一串水泡。
这次受伤让他换了个岗位。厂领导看他识文断字,又肯干,把他调到了办公室当文书。
办公室里有台老式打字机,他练了半个月,敲出来的字比老文书还工整。
更让他稀罕的是厂里的那台12寸黑白电视,摆在工会活动室的高柜上,屏幕上总飘着雪花。有天他盯着电视后面的天线琢磨,找了根几十米长的铁丝,一头绑在车间的水塔上,一头接在电视上——那天晚上,屏幕上竟然清晰地跳出了"北京电视台"的台标,虽然只有两个频道,画面时不时晃动,却让他看了整整一夜,首到天亮才发现冻得手脚发麻。
1976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厂里要办"批林批孔"的大板报。郎一鸣被推去写稿,他把报纸上的社论剪下来贴成素材,又用红漆在黑板上画了报头。
每天下班后,总有个穿蓝色工装的姑娘站在板报前看,她是化验室的林晓燕,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亮得像秋水。
"你写的字真好看。"有天傍晚,林晓燕递给他个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玉米糊糊,"我爸也爱写毛笔字。"
郎一鸣接过缸子,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像被电流击了一下,脸腾地红了。
那天晚上加班画板报,突然下起了大雨。林晓燕撑着伞送他回宿舍,走到宿舍门口的老槐树下,她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郎一鸣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凉丝丝的,心里却像着了火。他第一次抱住一个姑娘,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肥皂味,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雨声。
第二天上班,他看见林晓燕时,头埋得快碰到胸前。倒是林晓燕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递给他一本手抄的诗集。
郎一鸣把诗集藏在枕头下,晚上就着煤油灯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藏着比黑板报上的口号更让他心动的东西。
车间的蒸汽还在管道里呼啸,水塔上的铁丝天线在风中轻轻摇晃。郎一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阳光落在"安全生产"的标语上,忽然觉得,生活就像那台被他改装过的自行车,虽然磕磕绊绊,却总能朝着前方向前走。
只是他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己经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换了个方向。
(http://www.220book.com/book/7E1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