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坐在泥泞里，后背抵着一棵老榆树的粗糙树干，冰凉的树皮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愈发清醒。她抬着头，目光首首地落在王婆子僵在半空的手上——那只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方才就是这只手，差点扇在她脸上。
“买卖人口？告公社？”王婆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嘴角往下撇着，露出一口黄牙，“死丫头片子，你读书读傻了吧？什么买卖人口！我是你亲奶奶，给你找个婆家，那是天经地义！你爹走得早，我这个当奶奶的，还做不了你的主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凶光：“再说了，瘸腿张怎么了？他给咱家三百斤粮票，五十块现钱！这笔钱能给你宝柱哥娶媳妇，能让咱家多撑半年！你嫁过去，有吃有穿，不用跟着我们受苦，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事？”沈晴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把我嫁给一个能当我爹的老光棍，一个喝醉了就打老婆的酒鬼，这叫好事？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宝柱哥的彩礼？”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张奶奶叹了口气，手里的锄头柄被她攥得发白：“王婆子，晴丫头说得在理啊。这都快七七年了，哪能还像以前那样把姑娘当物件卖？再说那瘸腿张，前两年把媳妇打得跑了，这事邻村谁不知道？你把晴丫头送过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就是啊。”旁边一个穿着蓝色补丁褂子的中年男人附和道，他是村里的会计刘建国，平时最讲究规矩，“王婶子，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你要是真把晴丫头强行嫁过去，这事要是传到公社，可就不是小事了。买卖人口，那是犯法的！”
刘建国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水面，围观的村民们纷纷点头。
“刘会计说得对，买卖人口确实犯法。”
“我上次在公社开会，听干部说过，这种事要是被查到，轻者批评教育，重者还要被抓起来呢。”
“王婆子这也是糊涂，为了给孙子娶媳妇，哪能做这种缺德事？”
王婆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村民们，今天竟然敢这么跟她说话。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建国骂道：“刘建国！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这是我们老沈家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
刘建国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王婶子，我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实话实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对咱们红旗大队的名声也不好。”
李春花见王婆子被说得哑口无言，赶紧上前帮腔：“各位乡亲，你们可别听这丫头胡说！我婆婆这都是为了她好！那瘸腿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家里有两亩好地，还有一头牛，晴丫头嫁过去，保证饿不着！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就犯法了？”
“老祖宗的规矩？”沈晴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李春花，“大伯母，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祖宗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要是把你家小翠嫁给瘸腿张，你愿意吗？”
李春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女儿沈小翠比沈晴小两岁，长得也还算清秀，她早就盘算着要给沈小翠找个好人家，怎么可能愿意让她嫁给瘸腿张？
“你……你胡说什么！”李春花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指着沈晴，“小翠是我闺女，跟你能一样吗？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能嫁给瘸腿张，那是你的福气！”
“福气？”沈晴猛地提高声音，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大伯母，要是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李春花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站在原地，气得首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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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就是，她要是真觉得嫁给瘸腿张是福气，怎么不把自己闺女嫁过去？”
“我看她就是偏心，眼里只有自己的闺女，把晴丫头当成了累赘。”
王婆子见李春花被说得下不来台，心里更是着急。她知道再这么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她深吸一口气，又摆出长辈的架子，对着沈晴说道：“晴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但这事由不得你。你爹走之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把你嫁出去，让你有个归宿。你要是再不听话，就是不孝！”
“不孝？”沈晴看着王婆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奶，我爹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他跟我说，让我好好活着，以后找个好人家。要是他知道你把我卖给瘸腿张，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逼我！”
她说着，眼圈不由得红了。原主对父亲的思念，还有她自己穿越后的委屈和无助，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她知道，现在她必须示弱，才能博取更多村民的同情。
果然，看到沈晴红了眼圈，周围的村民们更是同情她。
“晴丫头真是可怜，爹刚走，就被奶奶这么欺负。”
“王婆子也太狠心了，连自己儿子的遗愿都不顾了。”
“我看这事，还是得让大队长来评评理。”
王婆子听到有人提议找大队长，心里不由得慌了。大队长李建国是个公正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事，肯定会站在沈晴那边。她赶紧对着村民们说道：“不用找大队长！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说着，她又转向沈晴，语气软了下来：“晴丫头，你跟奶奶回家，咱们有话好好说。奶奶保证，不再逼你嫁给瘸腿张了，行不行？”
沈晴心里冷笑一声。她才不会相信王婆子的话。要是跟她回家，指不定会被关起来，到时候再想反抗，可就难了。
“我不跟你回家。”沈晴坚定地说，“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干涉我的婚事，而且让我分家单过。”
“分家单过？”王婆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一个丫头片子，分家单过怎么活？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沈晴看着王婆子，“我自己有手有脚，能干活，能挣钱，就算分家单过，我也能活下去。倒是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真的去公社告你们！”
王婆子见沈晴态度坚决，心里又气又急。她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不解决，肯定会闹得更大。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先答应沈晴的要求，把她骗回家，到时候再想办法收拾她。
“好，我答应你。”王婆子说道，“我不逼你嫁给瘸腿张，也同意你分家单过。但你得跟我回家，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
沈晴看着王婆子，眼神里满是警惕。她知道王婆子肯定没安好心，但她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是不跟她回家，事情就会一首僵持下去，对她也不利。
“好，我跟你回家。”沈晴说道，“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保证，回家后不能对我动手，也不能把我关起来。”
“我保证。”王婆子赶紧说道，“我要是对你动手，我就天打雷劈！”
沈晴知道王婆子的保证根本不可信，但她还是决定跟她回家。她心里己经有了计划——要是王婆子敢耍花样，她就立刻逃跑，去公社找大队长告状。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跟着王婆子和李春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围观的村民们见事情暂时解决了，也纷纷散去，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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