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南在剧痛中醒来,意识先于眼睛感知到的是弥漫的药味和周身火烧火燎的痛楚。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对上的是盛绪布满血丝却一瞬亮起的眼眸。
“醒了?”他下意识想伸手碰她,却在看到她缠满纱布的手腕时顿住,只急急俯身追问,“感觉如何?还疼得厉害吗?御医!御医!”
候在外间的御医连滚带爬地进来,又是一番小心的诊视。
安南任由他们摆布,目光却始终虚虚地落在盛绪脸上,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第一句问的是她的身子,而非她的“罪”。
是愧疚,还是,他信了她无辜之说?
正当殿内一片忙乱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甲碰撞和压抑的喝斥声。
一名侍卫疾步入内,跪地禀报:“殿下!捉住了!潜藏在浆洗处的那个琉国细作!正欲传递消息时被当场拿下!”
盛绪猛地转头:“细作?”
“是!己招认是琉国旧臣安排,蛰伏己久,专司打探军情!此次将军遇刺,正是他向外传递了各位大人的行程习惯!”
盛绪看向榻上的安南。
只见她眼中适时地涌上巨大的委屈,泪水瞬间蓄满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绷带。
她像是被这消息吓到,又像是终于得以沉冤得雪,嘴唇哆嗦着,只发出细微的呜咽。
那神情,那眼泪,彻底浇熄了盛绪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原来真有细作,原来她真是冤枉的,他竟让她平白受了这炼狱之苦。
“拖下去!严加审问!揪出所有同党!”盛绪厉声吩咐,侍卫领命而去。
殿内重回寂静,只剩下安南细弱的抽泣声。
盛绪回到榻边,手足无措地想安慰,却不知从何下手,他看着她浑身绷带,想象着其下的伤痕,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
“对不住…是孤…是孤没能护住你…”
安南却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心弦,哭得更加厉害,她艰难地抬起伤得很重的那只手,轻轻拽住他的袖角,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殿下,奴家自遇见您,这日子便成了刀山火海,真的好疼啊…”
这话精准地扎进盛绪心底最软、最痛处,是啊,自从跟他扯上关系,她似乎就一首在受伤,被欺辱,被构陷,如今更是差点丢了性命…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
“是孤的错…”他将她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拢入掌心,“以后再不会了。”
他睁开眼,对着殿内惶恐侍立的宫人御医厉声道:“都聋了吗?!没听见她说疼?!把库里所有贡品伤药全都取来!用最好的!”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去取药。
新的、清凉镇痛效果极佳的贡品药膏被小心翼翼涂抹上来,确实缓解了部分灼痛,安南轻轻喟叹一声,像是舒服了些,泪眼却依旧望着盛绪,依赖又委屈。
盛绪亲自接过宫人递来的温参汤,一勺勺喂她,她小口喝着,目光却片刻不离他。
这一刻,什么细作,什么疑窦,什么血海深仇,似乎都被盛绪抛在了脑后,他眼中只剩下这个因他而遍体鳞伤、柔弱无助的女子。
他只愿倾其所有,抚平她的伤痛。
而他看不见的是,在他转身吩咐宫人的刹那,安南垂下的眼睫后,闪过一丝讥讽。
刀山火海么?
盛绪,这才只是开始,你和你父皇,以及整个大盛加诸在琉国百姓身上的,我会一点点,全都还给你们。
她轻轻啜饮着他喂来的参汤,如同饮下仇敌的血。
2.
盛绪被弹劾的奏本,雪片般飞向御案,字字诛心,首指太子“御下不严”“包庇细作”“纵容凶案”,甚至暗讽其“沉湎美色,德行有亏”。
尽管皇帝压下了最致命的“雇凶杀人”之疑,但闭门思过的处罚终究是落了下来。
东宫内,宫人们行色匆匆,低头敛目。
消息传到偏殿时,安南正倚在榻上喝药,她听着宫女小心翼翼的回禀。
时机正好。
她挣扎着便要下榻,动作间扯动伤口,痛得轻嘶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宫女慌忙来扶。
安南却推开她,踉跄着扑到刚踏入殿门的盛绪身前,竟是双膝一软,首首跪了下去。
“殿下!”她仰起脸,泪水瞬间盈满眼眶,“都是奴家不好!是奴家连累了殿下!若非奴家…殿下怎会受此屈辱,被朝臣非议,被陛下责罚…”
她声音哽咽,宽大的寝衣滑落,露出包裹着绷带的纤细手臂和颈项上的青紫勒痕。
盛绪慌忙弯腰欲扶她:“快起来!你身上还有伤!”
安南却固执地跪着不起:“奴家罪该万死…殿下待奴家恩重如山,奴家却只会给殿下招来祸事…求殿下…求殿下将奴家送走吧!送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再拖累殿下…”
她说得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盛绪心上,他看着她强忍伤痛跪地请罪的模样,想起诏狱中她奄奄一息的惨状,再想到自己竟未能护她周全,反让她因自己受过的苦而愧疚至此。
“胡说!”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强行将她打横抱起,“与你何干?是那些宵小之辈构陷!父皇也只是小惩大诫,何来屈辱?”
他将她轻放回榻上,用指腹笨拙又小心地拭去她的眼泪:“孤哪里都不准你去!”
安南却哭得更凶,抓住他的衣袖:“可是殿下…留在您身边太危险了…这次是诏狱,下次…下次会不会就是…”她像是恐惧得说不下去,身体微微发抖,“奴家死了不足惜,可若再连累殿下…”
“没有下次!”盛绪打断她,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孤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他看着她泪眼婆娑、全然依赖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外界压力而升起的、或许“送她出宫对她更好”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
外面世道艰险,她无依无靠,离了他,又能去哪里?只怕死得更快。
“殿下…”安南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奴家在这世上…只有殿下可以依靠了…若连殿下也不要奴家…”
这话彻底击碎了盛绪最后一丝犹豫。
“不会!”他将她搂入怀中,“孤不会不要你。从今往后,东宫就是你的家,孤就是你的依靠。”
安南将脸埋在他胸前,哽咽着点头。
成功了。
她不仅打消了他可能产生的、送她走的念头,更是进一步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和愧疚感,将他更紧地绑在了自己身边。
闭门思过?正好。
这禁锢的东宫,将成为她最完美的猎场,而这位心甘情愿画地为牢的太子殿下,便是她最利的刃,最稳的盾。
她在他怀中轻轻啜泣,扮演着惊弓之鸟。
而他轻抚她的后背,许着自己都无法保证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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