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宫前夜：寒灯缝符，暗筹前路
江南的冬夜来得早，刚过酉时，暮色便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阳阿公主府西侧的偏院上。院角那棵老梅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戳在铅灰色的天空里，偶尔有寒风卷着碎雪沫子扑过来，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像谁藏在暗处轻轻叩门。
赵飞燕坐在靠窗的矮凳上，手里捏着一枚打磨得光滑的墨玉令牌，指尖反复着令牌背面刻着的“卫”字。烛火在她脸侧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她本就纤巧的下颌线勾勒得愈发锋利，那双平日里含着冷光的眸子，此刻正盯着窗外飘落的雪粒，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屋内没有生火，寒气从青砖地底下往上冒，冻得她指尖微微发红，可她却像浑然不觉，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夹袄都没拉紧。
“大姐，你又在看这个呀？”
门帘被轻轻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赵合德端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是刚从伙房讨来的热姜汤，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眉眼间的娇态。她把碗放在飞燕手边的矮桌上，顺势挨着飞燕坐下，见她还在那枚令牌，便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这到底是谁给你的呀？你都攥了三天了，连睡觉都放在枕头底下。”
飞燕这才回过神，将令牌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衣襟里，指尖按了按胸口，像是要确认那冰凉的玉牌能稳稳贴着心口。她抬眼看向合德，目光比平日里柔和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是前几日去街上买针线时，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卒塞给我的。他说，若将来在宫里遇到难处，拿着这枚令牌去找禁军里姓卫的将军，或许能有条活路。”
“禁军的将军？”合德眼睛一亮，随即又垮下脸，声音也低了下去，“可宫里那么大，将军那么多，我们又是刚进去的小主儿，哪能说见就见呀？再说……再说宫里会不会很吓人啊？我听府里的老妈妈说，去年有个才人因为不小心打碎了太后的玉盏，就被打入冷宫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她说着，手指不自觉地绞起了衣角，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自三天前公主府管事宣布太后要将她们三姐妹一同接入宫时，合德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不怕在公主府当婢子，哪怕每天要练三个时辰的琵琶，哪怕要应付府里管事嬷嬷的刁难，可一想到皇宫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想到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她就觉得心里发慌，连夜里做梦都会梦到自己被关在黑漆漆的冷宫里。
飞燕看着妹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心里软了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的手心带着常年练舞磨出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让合德莫名安定了些。“别怕，”飞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只要我们姐妹三个拧成一股绳，再小心些，总能活下去。而且这次入宫，不是坏事——公主府再好，也只是别人的府邸，我们始终是寄人篱下；可宫里不一样，只要能抓住机会，我们就能不再任人欺负，甚至……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目光沉了沉，落在窗外那棵老梅树上。她想起三年前在江南水乡，父亲被恶霸打死，母亲带着她们三姐妹逃荒，一路上饿殍遍地，母亲为了让她们能活下去，把最后一块窝头塞给她们，自己却倒在了雪地里。那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变强，强到能护住两个妹妹，强到再也不用过那种颠沛流离、任人宰割的日子。如今入宫，便是她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一次机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走下去。
“大姐说得对，我们不怕。”
门帘又被掀开，赵绮罗端着一个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一个绣着缠枝莲纹样的锦囊。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夹袄，领口和袖口都缝着细细的棉线，显然是自己动手改的，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肤色愈发温润。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最上面那件玄色的短袄递给飞燕：“大姐，我给你改了件袄子，玄色耐脏，而且看着也精神些，入宫后穿正好。我还在衣襟里缝了个暗袋，你那个令牌可以放在里面，不容易被人发现。”
飞燕接过袄子，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心里一阵暖意。绮罗的手巧，无论是制香还是女红，都做得极好。这件玄色短袄原本是公主府赏赐的旧衣，领口有些磨损，绮罗不仅缝补好了，还按照她的身形改了尺寸，穿在身上刚刚好。她低头看了看衣襟处，果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暗袋，大小正好能放下那枚墨玉令牌。
“二姐，你也给我做了吗？”合德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托盘上剩下的两件衣物，一件是浅粉色的襦裙，一件是月白色的夹袄，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绮罗笑着点头，拿起那件浅粉色的襦裙递给她：“知道你喜欢亮色，就给你选了这块粉布，上面还绣了几朵小海棠，你穿肯定好看。我还在裙摆里缝了个小口袋，给你装了些安神的香丸，若是夜里睡不着，闻闻就好了。”
合德接过襦裙，开心地抱在怀里，刚才的慌乱似乎消散了不少。她拿起裙摆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是绮罗平日里最喜欢调制的安神香，闻着让人心里很舒服。
绮罗又拿起那个绣着缠枝莲的锦囊，打开来，里面是三枚小巧的平安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简单的符咒，边缘还绣着细细的金线。“这是我昨天去府里的小佛堂求的平安符，我自己也绣了些金线在上面，希望能保佑我们姐妹三个平平安安的。”她说着，将平安符分给两人，“大姐的这个符纸是我特意选的，上面画的是‘镇宅符’，希望能护你周全；合德的这个是‘安神符’，愿你夜里能睡个好觉；我的这个是‘和合符’，愿我们姐妹三个永远同心同德。”
飞燕接过平安符，符纸被绮罗绣的金线裹着，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一丝暖意。她将平安符放进绮罗为她缝的暗袋里，与墨玉令牌放在一起，心里顿时觉得踏实了许多。
“二姐，你真好。”合德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抱着绮罗的胳膊撒娇，“有大姐和二姐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绮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落在飞燕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大姐，入宫后我们行事一定要谨慎。太后突然要将我们三个一同接入宫，恐怕不只是因为皇帝喜欢，说不定还有别的心思。我们刚入宫，根基未稳，千万不能得罪人，尤其是太后和那些位高权重的妃嫔。”
飞燕点头，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太后是后宫之主，又是皇帝的母亲，权力极大。这次太后主动提出将她们三姐妹接入宫，名义上是为了皇帝，实则恐怕是想将她们收为棋子，用来制衡朝堂上的外戚势力。毕竟她们三姐妹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势力撑腰，看起来最容易掌控。可太后却不知道，她赵飞燕，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知道。”飞燕拿起桌上的姜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入宫后，我们先按兵不动，仔细观察宫里的形势。合德，你擅长琵琶和媚态，皇帝既然喜欢你，你就多在他面前露露脸，争取些恩宠，这样我们在宫里也能有个依靠。但记住，不要太过张扬，也不要轻易得罪其他妃嫔，尤其是那些有家族势力撑腰的。”
合德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大姐，我会小心的，不会给你和二姐惹麻烦。”
飞燕又看向绮罗：“二姐，你的制香手艺好，入宫后可以试着给太后和皇后送些安神的香品，不求她们能多喜欢我们，但求能留下个好印象。你心思细腻，平日里多留意宫里的动静，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告诉我。”
绮罗也点头应下：“放心吧大姐，我会的。”
飞燕放下姜汤碗，目光扫过两人，语气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入宫后我们虽然住在不同的宫殿，但一定要想办法保持联系。我己经跟府里的一个小太监打好了招呼，他入宫后会在御花园当差，我们可以通过他传递消息。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互相猜忌，我们姐妹三个，永远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嗯！”合德和绮罗异口同声地应道，眼神里满是坚定。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地靠在一起。窗外的雪还在下，寒风依旧凛冽，可屋内的三人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们知道，入宫后的日子必定不会轻松，前方等待她们的，或许是无尽的争斗和危险，但只要她们姐妹三个同心同德，彼此扶持，就一定能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飞燕看着两个妹妹，伸手握住她们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她轻声说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要入宫了。从明天起，我们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流民了，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在宫里站稳脚跟，掌自己的命运。”
合德和绮罗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的忐忑。但她们知道，有大姐在，有彼此在，她们就什么都不怕。
夜渐渐深了，烛火渐渐微弱下来，窗外的雪还在静静飘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在一片洁白之中。而这座偏院里的三姐妹，却在寒灯之下，悄悄为即将到来的宫廷生活，埋下了希望的种子，也准备好了迎接未来的风雨。她们的命运，从踏入这座皇宫开始，将彻底改写，而这段始于微末的传奇，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在汉宫的朝堂与后宫之中，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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