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陈默刚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就听见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巨响。玻璃门上的风铃被风吹得乱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瞬间连成一片水幕，把外面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嚯，这雨下得够猛！”赵姐拎着个精致的皮包从楼上下来，看了眼窗外，“我家老王说来接，先走了啊。”她踩着高跟鞋走到门口，又回头冲苏晚晴喊，“小苏，没人接？要不跟我挤挤？我家老王开的SUV，能坐下。”
苏晚晴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抬头时脸上己经挂着礼貌的笑：“谢谢赵姐，我住得不远，等雨小点再走就行。”
“那行，我们先走了。”赵姐没再多劝，扭着腰钻进了停在门口的黑色汽车里，引擎声很快被雨声吞没。
店里的人渐渐走光了，王店长锁门时叮嘱他们：“雨太大就别硬闯，店里有折叠床，凑合一晚也行。”陈默点点头，看着王店长撑着伞跑进雨里，红色的旗袍下摆很快被雨水打湿。
休息室里只剩下他和苏晚晴。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空气中的薰衣草味淡了些，混进了雨水的潮气，变得格外清新。苏晚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本翻旧了的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雨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默靠在门口的柜子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钥匙。他的出租屋离这儿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但这样的暴雨天，没伞的话走出去就得湿透。早上出门时看天气预报说晴天，他压根没带伞——其实就算知道有雨，他大概也不会特意备着，那把用了三年的黑伞早就破了个洞，每次下雨都得斜着拿才能勉强遮住头。
“你也没带伞？”苏晚晴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陈默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没想到雨下这么大。”
苏晚晴合上书，站起身走到他对面：“你的住处……在哪个方向？”
“东边，菜市场后面那片老楼。”
“这么巧？”她的眼睛亮了些，“我也住那边，在幸福小区，离菜市场不远。”
陈默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涌上点莫名的雀跃。他在那片住了两年，从没在小区附近见过她，大概是作息错开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跳。陈默看着苏晚晴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映出的侧影，她的头发己经放下来了，柔软地披在肩上，少了些工作时的疏离，多了点烟火气。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从柜子最底层翻出那把黑伞。伞骨锈得厉害，伞面有个硬币大的破洞，是他去年捡回来修了修继续用的。“这个……虽然有点破，但还能用。”他把伞递过去，“你要是着急走，先用我的吧。”
苏晚晴看着那把旧伞，又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用，你也得用。”她顿了顿，补充道，“等雨小点就行，不急。”
陈默没再坚持，把伞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早上没吃完的馒头，本来打算当晚饭的。“你……饿吗？还有点吃的。”
“谢谢，我不饿。”苏晚晴指了指自己的包，“我带了面包。”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巧的三明治，犹豫了一下，递过来一半，“你吃吗？刚买的。”
陈默的脸有点烫，慌忙摆手：“不用，我有馒头。”
“吃这个吧，馒头凉了。”她把三明治塞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掌心，像羽毛轻轻扫过，“举手之劳。”
三明治还是温的，夹着新鲜的生菜和火腿，带着淡淡的奶油香。陈默小口咬着，味道比他的凉馒头好太多。他偷偷看了眼苏晚晴，她正小口吃着剩下的一半，嘴角沾了点面包屑，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可爱得让人心里发软。
雨势渐渐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密集的雨丝。苏晚晴走到门口看了看：“好像可以走了。”
陈默赶紧拿起那把黑伞，撑开时“咔哒”响了一声，有根伞骨似乎不太灵活。“我送你到小区门口吧？”他鼓起勇气说，“伞虽然破了点，但够大，能遮住两个人。”
苏晚晴看着那把破伞，又看了看他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休息室：“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进雨里。伞确实够大，并肩站着也碰不到彼此，但陈默还是下意识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自己的左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像在敲打着某种节奏。
“伞往你那边挪挪吧，都湿了。”苏晚晴注意到他的肩膀，伸手想把伞推过去。
“没事，我火力壮。”陈默躲开她的手，声音有点发紧，“你住的小区……安保怎么样？”
“还行，有门卫。”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前阵子好像丢了辆电动车，后来没抓到人。”
“那你晚上回来得早点，这边晚上不太平。”陈默的语气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尤其是……李哥那种人，你还是尽量避开。”
苏晚晴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谢谢你，上次的事。”
“不用谢。”陈默的心跳有点快，“他那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雨里的街道格外安静，只有路灯在雨雾中晕出温暖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重叠在一起。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打在路边的积水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你做这行多久了？”苏晚晴突然问，声音被雨声滤得很轻。
“三年了。”陈默说，“你呢？”
“一年多。”她的声音低了些，“之前在超市当收银员，后来觉得工资太低，就……”
“这行虽然累，但挣得确实多点。”陈默接话道，像是找到了共鸣，“我当初也是因为家里需要钱，才来学的推拿。”
“家里……有困难？”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弟弟上学需要钱，还有些外债没还完。”他没说父亲的态度，也没说那些刻薄的话，有些伤口，还是自己舔比较好。
苏晚晴没再多问，只是脚步放慢了些，和他保持着同样的频率。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在两人之间织成道透明的帘子，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好像隔着层什么。
走到菜市场门口时，苏晚晴突然停下脚步：“我到了，前面就是幸福小区。”
陈默抬头看了看，小区门口的保安亭亮着灯，门卫正打着哈欠看手机。雨己经小了很多，变成了蒙蒙细雨。
“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他有点不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谢谢你送我回来。”苏晚晴站在伞下，抬头看着他，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伞……我明天给你带过去？”
“不用急。”陈默把伞柄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你先用着，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
“那好吧。”苏晚晴接过伞，转身想走，又回过头来，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和上次给的薄荷糖不一样，这次的糖纸是粉色的，上面画着朵小小的太阳花。
“刚才谢谢你的三明治。”她的脸颊有点红，不知道是被雨水淋的还是别的，“这个……很甜。”
陈默捏着那颗糖，感觉手心烫得厉害。“谢谢。”他看着她撑着那把破伞跑进小区，浅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楼道门关上，才转身往自己的出租屋走。细雨落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他摊开手心，那颗粉色的糖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颗小小的星辰。
走到菜市场拐角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幸福小区的楼道口亮着盏暖黄的灯，灯下站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在往他这边看。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身，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陈默摸黑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打开门，出租屋还是老样子，狭小、简陋，却好像因为那颗糖而变得不一样了。
他把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和那瓶快见底的护手霜摆在一起。窗外的雨己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在地板上投下片银白色的光。
陈默躺在床上，摸着口袋里那颗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苏晚晴的温度。他想起她在雨里的侧脸，想起她递糖时发红的脸颊，想起两人共撑一把伞时的沉默……那些画面像慢镜头似的在脑海里回放，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而此刻的幸福小区楼道里，苏晚晴正靠在门后，手里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黑伞。伞骨硌得手心有点疼，却让她觉得格外踏实。她看着窗外陈默渐渐走远的背影，首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屋里。
客厅的灯没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茶几上，上面放着张相框，里面是个笑得灿烂的中年男人。苏晚晴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相框的边缘，低声说：“爸，今天遇到个好人。”
窗外的月亮又躲进了云里，像是在守护着某个秘密。雨停后的城市格外安静，只有两颗刚刚靠近的心，在夜色里悄悄跳动着，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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