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元旦，石家庄的街头挂满了红灯笼，但凛冽的寒风让节日气氛打了折扣。张宝林坐在崭新的奔驰S600后座，真皮座椅散发着昂贵的气息。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他手指无意识地着车门上的胡桃木饰板，心中却毫无波澜。
三个月前那场仓库大火，最终被定性为"电线老化引发的意外事故"。马副局长亲自打了招呼，消防队出具的报告滴水不漏。赵大河损失惨重，却查无实据，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宝林哥，到了。"司机小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停在石家庄最高档的购物中心门口。张宝林下车，裹紧羊绒大衣，走进温暖如春的商场。今天是李梅的生日，他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在珠宝专柜，他看中了一条钻石项链。标价八万八，相当于普通工人十年的工资。
"先生好眼光，这是最新款，全石家庄只有三条。"导购小姐笑容甜美。
张宝林眼睛都没眨："包起来。"
提着精致的礼盒走出商场，他看见李建起正靠在一辆崭新的本田雅阁旁抽烟。那车是上周刚买的，全款二十八万。
"建起，又换车了？"张宝林走过去。
李建起得意地拍拍引擎盖："宝林哥，这车怎么样？比你那大奔差点，但开着带劲！"
张宝林皱眉："低调点。最近风声紧。"
"怕啥？"李建起吐个烟圈，"咱们现在可是正经商人。"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凑过来乞讨。李建起厌恶地挥手："滚远点！"
张宝林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老乞丐千恩万谢地走了。
"宝林哥，你这也太大方了。"李建起不解。
张宝林没说话。他想起自己下岗时在街头徘徊的日子，那时如果有人给他一百块，可能就是救命钱。现在他随手就能给出五百，内心却毫无波澜。
晚上，在豪华酒店举办的生日宴上，李梅戴上钻石项链，光彩照人。来宾们纷纷赞叹张宝林的阔绰。宴席摆了二十桌，茅台酒成箱开，每桌消费不低于五千元。
"张总真是大手笔！"
"李梅好福气啊！"
恭维声中，张宝林微笑着举杯。他看见李建起那桌闹得最凶，几个手下己经喝得东倒西歪，把鱼翅汤洒了一地。
"建起，管管你的人。"张宝林走过去低声道。
李建起满脸通红："宝林哥，今天高兴嘛！兄弟们跟着你发财，还不让乐呵乐呵？"
张宝林扫了一眼桌上的狼藉——打翻的茅台酒浸湿了地毯，龙虾壳堆成小山，几个醉醺醺的手下正对着服务员动手动脚。
"适可而止。"他冷冷道。
李建起撇撇嘴，没再说话，但眼神明显不服。
宴会结束，张宝林送李梅回家。车上，李梅摸着项链，忧心忡忡："这项链太贵重了...其实不用这么破费的。"
"你值得最好的。"张宝林握住她的手。
李梅沉默片刻："今天建起他们...是不是太张扬了？我听说他上周在夜总会一晚上花了三万？"
张宝林眼神一暗："我会说他。"
把李梅送到家，张宝林没下车："公司还有点事，你先休息。"
他让司机开到公司。办公室里，李建起己经等在那里，酒醒了大半。
"宝林哥，我错了。"李建起低着头，"今天喝多了..."
张宝林没理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摞账本："这是上个月的分红。你拿三十万，其他几个核心成员各二十万，剩下的分给下面兄弟。"
李建起眼睛一亮："这么多？"
"工程款结清了。"张宝林合上账本，"但建起，钱多了是好事，也是坏事。你看看兄弟们最近的样子：穿名牌，开好车，夜夜笙歌。这样下去要出事。"
李建起不以为然："有钱不花留着下崽啊？兄弟们提着脑袋干活，享受享受怎么了？"
"享受？"张宝林冷笑，"上周小武在赌场一夜输掉十万；大强包养了两个情妇；还有你，新买的本田撞了三次了吧？"
李建起脸色难看："宝林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钱是大家拼命赚的，怎么花是我们的自由！"
"自由？"张宝林猛地站起，"别忘了李建设还在牢里！要是警方盯上我们，这些就是罪证！"
两人不欢而散。李建起拿着钱摔门而去。
张宝林疲惫地坐回椅子。金钱像潮水般涌来，也冲垮了原本的秩序。他想起刚起步时，兄弟们分吃一碗面的日子。那时虽然穷，但心齐。现在钱多了，人心却散了。
几天后，矛盾终于爆发。在工地上，李建起的心腹大强和另一个头目老吴的手下打了起来。起因竟是为了争抢一辆新摩托车的购买权。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大强鼻青脸肿地吼。
"放屁！老子钱都准备好了！"对方也不示弱。
张宝林闻讯赶来，脸色铁青："为辆摩托车打架？出息！"
他当场宣布："所有人，把车钥匙交出来！以后公车公用，私车不准开到工地！"
命令一出，怨声载道。李建起第一个反对："宝林哥，这太过分了吧？兄弟们买辆车都不行？"
"要买可以，"张宝林冷冷道，"买夏利，买桑塔纳，别给我买奔驰宝马招摇！"
当晚，李建起带着几个心腹去夜总会买醉。包间里，他灌下一杯洋酒，愤愤不平："宝林哥现在越来越独裁了！钱是他赚的吗？是兄弟们拿命拼的！"
"就是！"大强附和，"上次分钱，他自己留了大头，就给咱们这点。"
"听说他给嫂子买项链花了八万多！"
"八万？够咱们玩多少妞啊！"
抱怨声中，李建起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与此同时，张宝林正在家中面对另一场危机。李梅拿着一条金手链质问："这是谁落在家里的？"
张宝林心里一紧。那是他给夜总会歌手露露买的礼物，不小心落在车里了。
"客户落下的吧，明天我问问。"他故作镇定。
李梅盯着他："张宝林，你最近很不对劲。手机总关机，回家越来越晚，身上常有香水味..."
"你想多了。"张宝林转身倒水，掩饰心虚。
"那这是什么？"李梅突然从沙发缝里抽出一条红色丝巾，"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张宝林哑口无言。那是露露上次来家里"做客"时落下的。
李梅的眼圈红了："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但别忘了当初的承诺！"
争吵持续到深夜。最后张宝林摔门而去，开车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停在二棉厂家属院外，看着父亲房间还亮着灯。
犹豫再三，他拎着新买的彩电上楼。父亲开门时很惊讶："这么晚怎么来了？"
"给您买了台新电视。"张宝林把箱子搬进屋。旧电视还是八十年代的老款式，雪花严重。
父亲却没高兴："又乱花钱！我这老电视还能看！"
"爸，我现在有钱了..."
"有钱就糟蹋？"父亲突然发火，"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穿金戴银，开豪车，住别墅！钱哪来的？干净吗？"
张宝林脸色煞白："我做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父亲指着窗外，"大刘下岗后在街边卖煎饼，一天挣二十块！你呢？一天能挣两万吧？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张宝林无言以对。离开时，父亲把那台旧电视塞给他："拿回去退掉！我不需要！"
回到车上，张宝林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长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二天，他约李建起在茶馆见面。李建起迟到半小时，来时还带着酒气。
"建起，我们谈谈。"张宝林尽量平静。
"谈什么？谈怎么限制兄弟们花钱？"李建起冷笑。
"我是为组织好。"张宝林递过一份文件，"这是新拟的规矩：第一，禁止赌博；第二，每月消费不超过收入三成；第三..."
"够了！"李建起拍桌而起，"张宝林！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兄弟们跟着你刀口舔血，现在有钱了还要看你脸色？"
茶馆里的人都看过来。张宝林强压怒火："坐下！"
李建起却转身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当天下午，张宝林收到消息：李建起带着几个心腹去了澳门赌博。
一周后，李建起灰头土脸地回来，输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百万赌债。
"宝林哥，我错了..."他跪在张宝林面前，"帮帮我，不然他们会砍死我的！"
张宝林看着这个曾经的兄弟，心中五味杂陈。他最终拿出钱还了赌债，但立下铁规："再赌，断手指！"
这件事暂时压下了内部矛盾，但裂痕己经产生。
春节前夕，张宝林独自来到工地。工人们都回家过年了，只有看门的老王还在。
"张总，您怎么来了？"老王很惊讶。
"随便看看。"张宝林递给他一个红包，"辛苦了。"
老王千恩万谢："张总真是好人！我儿子明年上大学，正愁学费呢..."
张宝林在空旷的工地走着。寒风中，他裹紧大衣，突然想起几年前的下岗春节，他和父亲分吃一碗饺子的情景。那时虽然穷，但心里踏实。
手机响了，是李梅："爸让我们回家吃年夜饭..."
"我晚点回去。"张宝林挂断电话。
他走到未完工的大楼顶层，俯瞰石家庄。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那些灯光里，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家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远处，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街角。车里，李正刚放下望远镜："他在工地干什么？"
"待了一个小时了，就站着看。"小刘回答。
李正刚皱眉："通知监控组，重点盯住李建起。赌债的事是个突破口。"
"是！"
寒风中，张宝林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像他摇摆不定的心。金钱带来了物质享受，却掏空了精神世界。他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失去了最珍贵的平静与安宁。
楼下，看门老王正在小屋里煮饺子。热气腾腾的窗户上，贴着他儿子得的奖状。
张宝林看着那扇温暖的窗户，突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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