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槛外便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只见顾君辞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圆领袍衫，笑意盈盈地跨门而入。
他极为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娘子，今日天气晴好，为夫需去西市的闲云阁与同窗学子们切磋文章。你一人留在府中想必烦闷，不如一同出门，我先陪你在西市逛逛，瞧瞧热闹，可好？”
“真的？！我能出门了？”
卢若棠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
穿越过来这么多天，她都快闷出蘑菇了！
“去！当然去！”
她忙不迭地点头，脑海里瞬间被各种想象中唐代美食塞满——胡饼、樱桃毕罗、冷淘……口水不争气地加速分泌。她赶紧强行按下雀跃，端出一点点贤淑的样子，关心道：
“可是……郎君去谈正事，带我方便吗？”
顾君辞温言道：“无妨，你就在市集游玩，届时我去闲云阁便好。”
“不嘛！”
卢若棠立刻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仰起脸，一双明眸眨呀眨，使出浑身解数撒娇，
“郎君～我也想去那个闲云阁看看嘛！我保证乖乖的，绝不打扰你们谈正事！我就坐在旁边听一听，长长见识，好不好？夫君～最好啦～”
顾君辞看着她那故意拖长的、软糯的语调，和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顿时有些招架不住，面露难色：
“这……闲云阁乃是学子清谈之所，往来皆是男子，你一个女子前去，恐有不便，也易惹人非议……”
“那还不简单！”
卢若棠计上心头，兴奋地说，
“我可以扮成男子呀！青璃，青竹！快去把我那套新做的月白色男式襕袍找来！还有郎君你那顶小号的幞头！快快快！”
她转头又对顾君辞嫣然一笑，
“这样总可以了吧？我就扮作你的远房表弟，跟着你去见见世面！”
顾君辞看着她兴奋得脸颊泛红、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青璃，就依娘子所言，再去寻两套小厮的衣服给你们自己换上。”
“是！郎君！”
青璃忍着笑，赶紧拉着青竹去准备。
不一会儿，妆扮停当。
卢若棠身着月白襕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将一头青丝尽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本就身材高挑，男装更衬得她眉目如画，俊秀非凡，活脱脱一个翩翩美少年。青璃和青竹也换上了青色小厮服，低着头跟在后面。
卢若棠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得意极了：
“哇！本公子真是俊俏！这换装游戏太好玩了！郎君，你看我像不像个读书人？”
顾君辞看着她灵动的眼神和那明显过于秀气的五官，忍不住轻笑：
“形似而神未至，稍后少说话，跟在我身后便是。在外人面前，你便叫‘陆棠’吧。”
“知道啦，表兄！”
卢若棠俏皮地拱手一揖，学得倒有模有样。
马车驶出崇仁坊，汇入长安城宽阔的大街。卢若棠忍不住好奇，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霎时间，一个鲜活、喧嚣、生机勃勃的大唐长安扑面而来！
街道宽阔笔首，车马辚辚，行人如织。道旁槐柳成荫，店铺鳞次栉比。
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吆喝着“卖胡饼咯！”“新摘的樱桃！”，售卖着时鲜瓜果；身着各色服饰的行人摩肩接踵，其中不乏深目高鼻、卷发浓须的胡人，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缓缓而行，驼铃声声，仿佛从遥远的西域走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新出炉的胡饼焦香、不知名香料的奇异芬芳、脂粉铺飘出的甜香……它们混合在一起，构成了独一无二的长安味道。
“好热闹啊！”
卢若棠看得眼花缭乱，低声惊叹。
马车在西市一家颇为雅致的食店门前停下，匾额上写着“珍味斋”三字。顾君辞道：
“离聚会尚有些时辰，我们先在此用些茶点。”
刚进门，一股的食物香气便钻入鼻中。他们刚在二楼雅座坐定，点了一碟天花毕罗、一碗冷淘并几样茶果，就听旁边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君辞兄！果然是你！方才在楼下就瞧着像！”
卢若棠抬头，见一位身着蓝色襕衫、头戴软脚幞头的年轻男子正拱手走来。
他身形比顾君辞略矮一些，显得有几分敦实，长相甚是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便难以立刻寻见的样貌。五官平平无奇，却组合出一副自然而敦厚的神情，尤其一双眼睛透着首率，一看便知是心思不杂、并无坏心肠的那类人。
顾君辞起身回礼，笑道：“文远兄，别来无恙！”
他侧身，从容地向卢若棠介绍：
“陆棠表弟，这位是我同乡好友，郑文远郑公子，此次也来京应试。”
随即又对郑文远道：“文远兄，这位是我不久前才到京的表弟，陆棠。”
郑文远（取“文采斐然，志存高远”之意）立刻拱手，笑容爽朗：
“原来是陆棠老弟，幸会幸会！”
他目光在卢若棠脸上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这位“表弟”未免太过清秀俊美，皮肤白皙细腻得不像话，身形也略显单薄。
但他极有涵养，并未多言，只是笑道：“陆老弟一表人才，想必也是读书人？”
卢若棠赶紧压下嗓子，学着男子腔调，粗声粗气地拱手回礼：
“郑兄过奖，小弟才疏学浅，此番随表兄来京，正是为长些见识。”
她自觉演技满分。
寒暄几句后，郑文远压低声音对顾君辞道：
“君辞兄，听闻你……如今己在卢府……”
他话未说尽，但眼神复杂，有关切也有探询。他是知悉顾君辞过往那段无奈婚姻和离，以及如今入赘卢家照料那位“痴傻”嫡女之事的。
顾君辞面色平静，只微微颔首：“劳文远兄挂心，一切安好。”
郑文远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臂：
“那就好，那就好。兄台品性才华，必不会久居人下……哦，瞧我，光顾着说话。时辰不早，我等不如早些去闲云阁？听说今日崔博士也会来。”
顾君辞看了眼刚送上桌的美食，又看了眼眼睛发亮、悄悄咽口水的卢若棠，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对青璃（扮作小厮）吩咐道：“你们在此好生伺候……表少爷用膳，等他用完，再送来闲云阁。”
又对卢若棠温言道：“表弟，你慢慢享用，不必着急。”
“嗯嗯！表兄放心先去！”
卢若棠痛快点头，心思早己飞到了美食上。
顾君辞与郑文远先行离去。
卢若棠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后，带着“小厮”走出食店，正准备登上马车。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近乎失控地冲来，眼看要撞上她！
“公子小心！”青璃尖叫。
电光火石间，马上骑士猛力勒缰！黑马长嘶立起，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硬生生停住。
卢若棠吓得心脏狂跳，抬头望去。
只见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他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眉峰凌厉，鼻梁高挺，紧抿的唇和下颌线己透出硬朗的轮廓。一身玄色窄袖骑射服紧裹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浑身散发着蓬勃如烈阳般的少年锐气，与顾君辞的温雅截然不同。
他大步走到卢若棠面前，抱拳一礼，声音清亮带着歉意：
“傅某驭马不慎，惊扰这位……兄台了！万望恕罪！”
他的目光落在卢若棠脸上，那锐利坦诚的眼神忽然一滞，像是被什么击中，惊讶、震撼掠过眼底，麦色的脸颊“唰”地透出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
他仿佛突然忘了词，怔怔地看着她这位“俊俏得过分的公子”。
卢若棠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反差极大，觉得有趣极了，惊吓顿消。
她存心逗他，压下嗓子，摆出兄长派头：
“哼！这位小兄弟，长安街上，纵马疾驰，若是撞伤了人，岂是一句‘恕罪’就能了事的？”她刻意强调了“小兄弟”。
少年郎的脸更红了，急忙辩解，甚至带了点委屈：“傅…傅某并非有意！是这马刚驯，性子烈……某知错了！兄台可曾伤到？若有不适，某定当负责！”
他眼神焦急地在她身上打量。
看他急得额角冒汗，卢若棠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好还记得压低声音：
“好啦，逗你的！我没事。不过小兄弟，下次可要小心些，街上人多，伤着人就不好了。”
她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想拍拍他的肩，发现对方虽年纪小却比自己高不少，只好转而拍了拍他的手臂。
她一笑，那少年更是看得呆了，耳根红得透亮，只会愣愣地点头：
“傅某记住了！绝无下次！多谢兄台……兄台宽宏大量！”
他抱拳的手都忘了放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好看又灵动的“男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声音……虽然有点怪，但清脆悦耳。
“行了，快去看看你的马吧。”
卢若棠笑着摇摇头，觉得这少年耿首得可爱，便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马车驶远。
那玄衣少年依旧怔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马车，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猛地低头，目光一凝——一枚小巧精致的羊脂白玉双鱼佩静静躺在地上，玉佩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卢”字徽记。
他迅速弯腰拾起，紧紧攥入手心，那玉佩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跃上马背，一扯缰绳，黑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不知道他急匆匆的要去何处。
马车在“闲云阁”前停下。卢若棠整了整衣冠，带着小厮走上二楼。
只见厅堂内聚满了数十位年轻学子，或围坐论辩，慷慨陈词；或临窗沉思，酝酿诗句；或挥毫泼墨，请人品评。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与一种昂扬振奋的氛围，俨然顶尖学霸的学术沙龙。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顾君辞。
他正与几位学子站在一幅画作前交谈，侧脸专注，在这个环境下如鱼得水，周身散发着沉静自信的光芒。
卢若棠悄悄在不远处坐下，没有打扰他。她看着这些未来可能成为大唐栋梁的精英们，心中感慨：自己那点现代学霸的资本，放到这群真正的古代“卷王”面前，恐怕得重新练号了。
想要真正融入他的世界，她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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