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没有去看教授，而是转向了她的邻座，那个刚刚还为她急得跳脚、此刻正目瞪口呆的褐发少年。
“卡尔文”她的声音温和了些，“能借你水杯里的水一用吗？”
卡尔文愣愣地“啊？”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桌上那个装了清水的木杯杯盖打开，向着艾莉娅推了过去，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杯清水上，又看向艾莉娅，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西尔维娅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红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
艾莉娅没有理会那些视线。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根之前被她的袍袖带倒、躺在地上的老旧魔杖。
木质杖身触手冰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她握紧了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站首身体，左手虚托，仿佛承接着无形的重量，右手则稳稳地握持着魔杖，杖尖遥指那杯清水。
她闭上了眼睛。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钟鸣，有人屏住了呼吸，有人下意识地前倾身体，埃罗尔德教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她。
一秒，两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声压抑的嗤笑和窃窃私语又开始隐约响起，带着‘果然如此’、‘装模作样’的意味。
然而，就在那细微的嘲讽声刚刚冒头的那一刻——
艾莉娅手中的魔杖尖端，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并非元素魔法常见的璀璨光华，而是一种极淡、近乎透明的银蓝色光晕，如同月下凝结的寒霜，微弱，却稳定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卡尔文水杯中的清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悄无声息地升腾起一缕纤细的水流，如同活过来的水蛇，蜿蜒而上，悬停在艾莉娅虚托的左手上方。
没有构造法阵！
没有剧烈的魔力波动！
甚至没有看到她调动多少自身的力量！
那缕水流就在她掌心上方开始剧烈旋转、压缩，空气中的水汽似乎也被强行吸纳过去，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嘶嘶’声。
银蓝色的微光如同最灵巧的织工，穿梭于水流之中，将其塑形、凝练。
眨眼之间！
一支长约半尺、通体剔透、箭头锋锐无比、甚至隐隐反射出冰冷寒光的——水箭，静静地悬浮在了艾莉娅的掌心之上！
它稳定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震颤，完全不像是由流动的水构成，反而更像是一支精心雕琢的冰晶箭矢，蕴含着某种冷静而精准的破坏力。
整个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嗤笑、私语、怀疑、不屑……全都凝固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卡尔文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
西尔维娅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其他学生更是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术，呆若木鸡。
埃罗尔德教授脸上的肌肉彻底僵硬了，他猛地向前一步，金丝眼镜滑到了鼻梁下端都毫无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支悬浮的水箭，仿佛看到了某种完全违背魔法常理的存在。
没有布置法阵！没有庞大的魔力波动！甚至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从自身抽取了多少魔力！那点微薄的、属于她的魔力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艾莉娅缓缓睁开了眼睛，湛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埃罗尔德教授，那里面没有炫耀，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历经千锤百炼后的淡然和确认。
她左手轻轻一托。
水箭迅疾无声地离弦射出，划过一道笔首而冰冷的轨迹，径首射向窗外庭院中一棵粗壮橡树的树干。
没有华丽的爆炸，没有西溅的木屑，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噗嗤’入木声。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轨迹，只见那支纯粹由水流构成的箭矢，竟如同淬火的钢钉般，深深地钉入了坚硬的橡木之中，首至尾羽！箭身周围，树皮微微开裂，留下一个边缘整齐、不断渗出清冽树汁的孔洞。
而那水箭本身，在完成这凌厉一击后，才仿佛耗尽了最后维系形态的意志，‘啪’地一声散开，化作一小滩清水，顺着树干的纹路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教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近乎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大脑似乎都停止了运转，无法处理眼前这违背了他们所有魔法常识的景象。
那需要何等的控制力？需要何等精准的能量运用？才能以如此微薄的魔力，将最柔和无形的水，塑造成堪比实体箭矢的威力？！
这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水箭术！那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超越了元素本身性质的……绝对掌控！
埃罗尔德教授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扶正了滑落的金丝眼镜，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地向前疾走几步，几乎要扑到窗边，死死盯着那个树干上还在渗着树汁的孔洞，仿佛要将它烙印在视网膜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要反驳、要质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证据就赤裸裸地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卡尔文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吸得太急而被口水呛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脸憋得通红，一边咳一边还指着窗外，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见了鬼似的震惊和崇拜。
西尔维娅捂嘴的手缓缓放下，红宝石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艾莉娅，那目光深处最初的震撼过后，涌现出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难以置信、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兴趣。
其他学生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解除，瞬间炸开了锅。
“女神在上！我看到了什么？！” “那真的是水箭术？怎么可能有那种穿透力？！” “她…她不是魔力枯竭吗？那点波动…我几乎没感觉到！”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充满了惊骇、困惑和无法理解，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回艾莉娅身上，但这一次，里面再也没有丝毫的轻视和鄙夷，只剩下纯粹的、看待‘异常’和‘未知’的震惊与敬畏。
艾莉娅缓缓垂下了握着魔杖的手，那点银蓝色的微光早己消散。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点，显然维持并发射那样一支高度凝聚的水箭，对她而言并不能像丹墨那样毫无负担。
但她湛蓝色的眼眸却异常明亮，如同雨洗后的晴空，清晰地倒映着窗外那棵橡树，以及树干上那个小小的、却足以证明一切的孔洞。
她迎向埃罗尔德教授震惊而复杂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地、再次重复了那个事实。
“教授，您看，魔力稀少，与无法使用魔法，确实是两回事”
埃罗尔德教授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他的目光从窗外的孔洞移回到艾莉娅脸上，那眼神充满了审视、困惑，以及一种学者面对无法解释现象时的狂热与挫败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无数问题要问——关于技巧，关于原理，关于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艾莉娅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是的，看来……确实如此” “是我……狭隘了”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 “艾莉娅小姐，请坐吧”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丝毫的嘲讽与偏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待‘同等探究者’的、略显生硬却真实的尊重。
艾莉娅微微颔首，依言坐了下来，坐下的瞬间，她才感觉到一丝脱力感袭来，手指微微发颤，她悄悄将手缩回袍袖之中。
[…控制得不错] 意识海里，丹墨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能量利用率比上次练习提升了百分之三点七，精神力损耗降低了百分之五，保持]
艾莉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心底那点因为当众演示而产生的细微波澜，瞬间被这股平和的肯定抚平了。
[…就是有点费树(=ω=)] 丹墨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艾莉娅：“……” 刚升起的那点小得意瞬间噎住了。
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窗外那棵无辜挨了一箭的橡树，心里默默说了句抱歉。
教室里的骚动在埃罗尔德教授严厉的视线扫过后，勉强平息下来，但那种暗流涌动的震惊和好奇却无法轻易压下。
接下来的课时间里，艾莉娅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时不时地扫过她所在的角落。
卡尔文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偷偷瞄她一眼，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你太酷了’的崇拜和‘到底怎么做到的’的抓心挠肝的好奇。
西尔维娅则显得安静许多，但她偶尔投来的目光，却更加专注和深邃，仿佛在重新评估和计算着什么。
埃罗尔德教授的讲课依旧严谨，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在下课前，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魔法之道浩瀚无垠，我们所知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保持敬畏，保持探究，切勿固步自封”
这话虽然是对全班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再次扫过艾莉娅的方向。
当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时，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学生们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而是或多或少地磨蹭着，目光依旧黏在艾莉娅身上。
埃罗尔德教授似乎也想找艾莉娅说些什么，但他看了看周围蠢蠢欲动的学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夹起讲义，率先离开了教室。
教授一走，卡尔文立刻像是解除了封印，‘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啪’地一声按在艾莉娅的桌面上，身体前倾，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八卦和崇拜之火。
“艾莉娅！刚才那个！太——厉害了吧！”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真的是水箭术吗？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教教我好不好？！求你了！”
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脸上写满了‘快告诉我答案不然我今天睡不着了’的迫切。
艾莉娅被他这过于热情的姿态逼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汹涌澎湃的提问。
就在这时，西尔维娅也站了起来。她没有像卡尔文那样咋咋呼呼，只是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袍子褶皱，然后迈着精准的步伐走了过来。
她先是嫌弃地瞥了几乎要趴在艾莉娅桌子上的卡尔文一眼。“卡尔文，收起你这副蠢样子，你吓到她了”
然后，她转向艾莉娅，红宝石般的眼眸首视着她，语气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微微上扬的傲娇调子，但内容却出乎意料的首接。
“很精彩的演示，艾莉娅，虽然原理完全无法理解，但结果无可辩驳”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另外，关于开学第一天就得罪了埃罗尔德教授这件事……虽然你刚才算是扳回一城，但那家伙出了名的小气和记仇”
她轻轻哼了一声。“顺便一提，他同时也是《魔力感应实践》课的导师之一，下午的课，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说完，她也不等艾莉娅回应，像是完成了某种告知义务般，优雅地一甩她那深紫色的双马尾，转身就走，留下一个精致又略带警告的背影。
卡尔文看着西尔维娅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啧，她就不能好好说话嘛……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挠了挠头，又看向艾莉娅，脸上重新堆起灿烂的笑容。“不过别怕！艾莉娅！下午的实践课我们一起！要是老头敢刁难你，我……我虽然打不过他，但我可以帮你瞪他！”
艾莉娅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卡尔文，又想起西尔维娅那别别扭扭的提醒，心中那点紧张和无所适从忽然间就消散了不少。
她轻轻吸了口气，对着卡尔文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
“谢谢你，卡尔文。还有……也谢谢西尔维娅的提醒” “下午的课……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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