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门开合的轻响,像一块冰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涟漪。
霍砚重新踏入客厅,带着一身室外夜风的凛冽和尚未散尽的通话余威。他高大的身影停在江瓷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单薄挺首的背影上。
落地窗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两人此刻的姿态。她静立如寒潭孤鹤,他峙立如渊渟岳峙。窗外繁华的灯火成了冰冷的背景板,将室内这片狼藉的战场衬得愈发孤绝。
空气中弥漫着碎裂的尘灰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无声对峙的紧绷张力。
“看够了?”霍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方才在电话里时更冷,带着一丝被打断后的不悦和审视,“还是觉得,这外面的世界,比江家那个破窑口,更值得你留恋?”
他缓步上前,皮鞋踩过碎片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如同一步步踏在人心上。
江瓷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冷的玻璃,投向更遥远、更黑暗的某处。那里有她奄奄一息的根。
霍砚在她身侧站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被资本点亮的、没有温度的璀璨星河。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收起你那套悲天悯人的情怀。江瓷,认清现实。你现在站的地方,是霍家。你呼吸的空气,是霍家的钱买来的。你的价值,只在于你脑子里那个秘方。”
他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刮过她的侧脸:“别让我觉得,这笔交易的第一天,你就己经失去了价值。”
江瓷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像淬了冰的琉璃,映着窗外冰冷的光,没有丝毫温度,也映不出霍砚分毫的影子。
“霍先生,”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交易的前提,是双方都有筹码。你砸了我的筹码,却还在向我索要你的报酬。这算盘,是不是打得太响了?”
霍砚眸色骤然一沉!他没想到这看似温顺沉默的瓷美人,竟敢在这时反唇相讥!
“你的筹码?”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吞噬,“那堆破瓷片?江瓷,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你的筹码,从你签下婚书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你自己!还有你脑子里那个东西!”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再次钳制住她,给她更深刻的“教训”。
就在这时,江瓷却主动向前走了一步。
不是靠近他,而是走向那片狼藉的碎瓷废墟中心。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脚底伤口的微跛,却异常坚定。她在那片斜插着最大一块祭红碎瓷的地板前停下,然后,在霍砚冷厉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蹲了下去。
她伸出那只刚刚被他攥出淤痕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青紫的指印触目惊心。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最锋利的边缘,握住了那块染着血痕(来自她脚踝)的、弧度优美的碎片。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而非一堆被宣判为“垃圾”的残骸。
霍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紧锁,眼神复杂。愤怒、不耐、一丝被忤逆的戾气,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古怪行为勾起的探究。
“你在干什么?”他声音冰冷。
江瓷没有回答。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掌心的碎片,指腹轻轻过那光滑如脂的釉面,感受着那穿越数百年时光依旧温润的触感,以及断口处新生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锐利。
她的“瓷感”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
指尖之下,不再是微观的瓷土颗粒和釉层气泡。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窜入她的感知!那是数百年前龙窑烈火舔舐坯体的疯狂,是窑工赤膊挥汗、紧盯火口的紧张喘息,是釉料在高温下熔融流淌、变幻出惊世血色的瞬间狂喜与随之而来的、开窑前那令人窒息的等待……无数破碎的画面、炽热的情感、绝望的祈祷,如同被封印在瓷胎深处的记忆碎片,顺着她的指尖汹涌冲入脑海!
她甚至“看”到那位无名匠人,在窑火映照下布满汗水和烟灰的脸,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对着即将开启的窑口,无声地嘶吼着对完美的渴望。
然后,“嗡”的一声轻鸣,如同灵魂的叹息,在她掌心那块碎瓷上微弱地震颤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死物触感。
江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旺了些。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最大的碎片也用手帕包好,放入暗袋。
做完这一切,她才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脚底的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霍砚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扶,但指尖刚动,又猛地攥紧成拳,收了回去。他脸色更沉,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感到莫名的烦躁。
江瓷站稳,无视了他的动作,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霍先生,晚安。”
她不再看他,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她的背影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百折不弯的韧劲。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踏在满地狼藉的碎片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像是在这死寂的战场上,敲响不屈的战鼓。
霍砚站在原地,看着她推开卧室门,走进去,然后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一地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祭红碎片。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极淡的、一种混合了瓷土和冷香的独特气息。
霍砚的视线落在地板上那几滴己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上,又移到她刚才蹲着捡拾碎片的地方。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一股莫名的、无处发泄的戾气在胸腔里翻腾。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向旁边一张无辜的矮几!
“哐当!”一声巨响,矮几翻倒,上面价值不菲的水晶烟灰缸摔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豪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空洞。
卧室里,江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门外传来的巨响让她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
她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线客厅的微光。
黑暗中,她摸索着,将暗袋里用手帕仔细包裹的碎瓷拿出来,放在冰凉的地毯上。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脱下那只被割破、染了血的绣鞋。
脚踝侧面和脚底的伤口不算深,但火辣辣地疼。她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到脚底那道新鲜的划痕,边缘还沾着细小的瓷粉。
她沉默地起身,找到浴室,打开灯。
刺目的灯光让她眯了眯眼。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只有唇上残留的一点朱砂红得刺眼。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鬓角。旗袍领口微乱,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他指腹擦过的、令人不适的触感。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脚上的伤口。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洗干净血迹,她找出医药箱,简单地消毒、包扎。动作熟练而冷静,仿佛处理的不是自己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浴室的灯,重新回到卧室的黑暗里。
她没有上床,而是抱着膝盖,在地毯上坐下,背靠着床沿。
黑暗中,她摊开手掌,那块最大的祭红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即使在无光的环境里,似乎也隐隐散发着一种内敛的、绝望的华彩。
指尖再次轻轻拂过断口。
这一次,没有了那些汹涌的记忆碎片,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坚硬和锋锐。
“千窑一宝……”她低声呢喃,声音在黑暗中轻得像叹息,“你等了几百年,就为了等今天这一碎吗?”
碎片沉默着,只有冰冷的触感回应她。
江瓷缓缓收拢手指,将那锋利的边缘紧紧攥在掌心。锐角刺入柔软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痛,才能让她更清醒。
痛,才能让她记住今夜的一切。
霍砚砸碎的,不只是一件祖传重器。他砸碎的,是她对这场交易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她身为江家传人最后的退路。
黑暗中,她那双清冷的眼眸缓缓抬起,望向紧闭的房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客厅里那个冷酷的男人。
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越来越旺。
她松开手,摊开掌心。借着窗外远处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能看到掌心被碎片边缘硌出的深深红痕,以及一点新鲜的、细小的血珠。
她看着那点血珠,然后,慢慢将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了那片祭红碎瓷的断口之上。
鲜血,瞬间沁入那干燥、古老的瓷胎断面,留下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刺目的暗红印记。
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一个复仇与重生的起点。
“等着。”她对着掌心的碎瓷,也对着门外那个掌控着她暂时命运的男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会让你看到的。”
“秘方,不在我脑子里。”
“它在……”她的指尖缓缓划过碎瓷光滑的釉面和染血的断口,声音冷冽如冰,“……这每一片,被你亲手砸碎的‘垃圾’里。”
黑暗中,她将染血的碎瓷紧紧贴在心口,仿佛汲取着那穿越时空而来的、不屈的匠魂之力。
窗外,都市的霓虹依旧冰冷闪烁。
而在这座奢华牢笼的最深处,一场无声的涅槃,己在破碎的瓷片中,悄然点燃了第一簇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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