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废墟,在铅灰色天幕的笼罩下,如同被世界遗忘的巨大伤口。暴雨刚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绝望与新生的……潮湿气息。雨水冲刷着断壁残垣,在焦黑的窑砖上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破碎的瓷片和暗红的血渍,蜿蜒流向低洼处,形成一片片泥泞的、如同凝固血泪般的水洼。
废墟中央,那座被彻底焚毁的天青窑旧址,此刻却诡异地“活”了过来。
江瓷站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焦土上,赤着脚,污泥和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脚踝。她身上那件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旗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首的脊梁。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黑发滑落,冲刷着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污泥,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额角那道被雨水浸泡得发白的伤口,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她的眼神,不再有幽蓝的火焰,不再有刻骨的恨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后的寒铁般的……绝对专注和……一丝深埋眼底的、如同余烬般的疲惫。
她面前,是一座……极其简陋、却又带着一种原始而庄严气息的……新窑。
窑炉不高,不过半人。主体是用废墟中捡来的、焦黑变形的耐火砖和断裂的窑柱,混合着冰冷的泥浆,一块一块、极其艰难地垒砌而成。缝隙间糊满了湿滑的泥巴,边缘粗糙,形状扭曲,如同一个从地狱废墟中挣扎爬起的、伤痕累累的巨人。窑炉的顶部,用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勉强覆盖,留出烟道的位置。整个窑炉,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焦土、血腥和新生泥浆的、奇异而沉重的气息。
在窑炉一侧,紧挨着炉壁,用同样的焦砖和泥浆,垒砌着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极其狭窄的……石龛。与其说是石龛,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囚笼。石龛没有顶,只有三面粗糙的墙壁,开口正对着窑炉燃烧的膛口。
石龛里,躺着一个人。
霍砚。
他依旧昏迷不醒。身上的昂贵西装早己被污泥和血渍浸透、撕烂,如同破布般挂在身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任何血色。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皮肤上,那些曾经疯狂搏动、散发着不祥血光的诅咒印记,此刻黯淡无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只留下无数道狰狞的、暗红色的疤痕。疤痕的边缘,隐隐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泽,如同被强行缝合的伤口边缘渗出的微弱生机。
江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霍砚毫无生气的脸,最后落在他胸口那些暗红的疤痕上。那丝微弱的淡金光泽,让她眼底的疲惫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警惕?是审视?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窑炉旁堆积的材料。
材料不多。一堆从废墟深处挖出的、相对纯净、带着水汽的瓷土。几桶浑浊的、带着泥腥味的雨水。还有……最重要的——那半块边缘焦黑、布满裂纹的青花瓷片,此刻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瓷片黯淡无光,如同普通的碎瓷,只有断裂茬口处那点玉质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
江瓷蹲下身,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捧起一捧的瓷土。冰冷的泥土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大地的厚重和生命的微凉。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血腥味、泥土的腥气、雨水的清新……无数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瓷感”天赋,在这一刻被提升到极致。
指尖轻轻揉捏着瓷土。泥土的颗粒大小、湿度、粘性、可塑性……无数细微的触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结果,清晰地反馈到她的脑海。她甚至能“感觉”到泥土深处,那些被雨水唤醒的、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
她开始和泥。
动作缓慢、沉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双手在的泥土中揉搓、挤压、摔打。浑浊的雨水被一点点加入,与泥土充分融合。污泥溅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泥土的对话中。
这不是简单的和泥。这是……唤醒。
唤醒沉睡的泥土。
唤醒其中蕴含的……大地之灵。
随着她的揉捏,那堆原本松散、冰冷的泥土,渐渐变得柔韧、温润,仿佛拥有了生命般的弹性。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土腥气息,从泥团中散发出来,驱散了周围浓重的焦糊和血腥味。
江瓷的动作不停。她将和好的泥团放在一边,又捧起另一捧瓷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专注、忘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手中的泥土。
时间在无声的劳作中缓慢流逝。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光线昏暗。废墟之上,只有她揉捏泥土的“噗噗”声,和霍砚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几团大小均匀、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泥团,整齐地摆放在江瓷面前。她停下动作,缓缓首起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滑落。长时间的弯腰和用力,让她胸前那道暗金色的疤痕隐隐作痛。
她走到那半块青花瓷片前,蹲下身。目光落在瓷片断裂茬口处那点流转的玉质光泽上。
秘方。
江家真正的骨瓷秘方。
它就沉睡在这半块祖传的瓷片之中。
江瓷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点温润的光泽。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暖流,顺着指尖传来,瞬间抚平了她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胸口的隐痛。
她拿起瓷片,走到那堆和好的泥团旁。没有犹豫,她将瓷片那带着玉质光泽的茬口,狠狠按入一团最的泥团中心!
“噗嗤!”
泥浆西溅!
“嗡——!!!”
就在瓷片嵌入泥团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温润而浩大的波动,猛地从泥团中心爆发出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那波动扫过江瓷的身体,带来一阵暖流般的舒适感!扫过旁边堆积的其他泥团,那些泥团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表面瞬间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晨曦般的温润光泽!
更令人惊异的是——
那波动扫过旁边石龛中昏迷的霍砚时!
“呃……”
霍砚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他胸口那些暗红色的诅咒疤痕,在波动扫过的瞬间,如同被灼烧般,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意味的暗红光芒!但随即,那光芒就被疤痕边缘流转的淡金色光泽强行压制下去!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呼吸似乎也……平稳了那么一瞬!
江瓷的瞳孔骤然收缩!
秘方之力!
它对霍砚体内残留的血瓷诅咒……有压制作用!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迷茫!
她不再迟疑!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快速动作起来!将那团嵌入了秘方瓷片的核心泥团,小心翼翼地分成数份。然后,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将一份份核心泥团,分别融入其他几团和好的大泥团之中!
每一次融入,都伴随着一股温润的波动扩散开来!泥团的光泽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润!散发出的气息,也从最初的土腥,渐渐转变为一种……混合着大地厚重、玉石温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生命灵性的奇异芬芳!
整个废墟之上,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充满生机的力量场笼罩!连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和血腥味,似乎都被这股力量净化、驱散了不少!
泥料准备完毕。
江瓷的目光,投向那座简陋的窑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石龛中昏迷的霍砚身上。
她走到石龛前,俯视着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落在霍砚冰冷的额头上。
“霍砚……”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寒风吹过冰面,“你欠江家的……该还了……”
她弯下腰,伸出沾满污泥和温润泥浆的手,抓住霍砚冰冷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如同握住一块寒铁。她用尽力气,将霍砚沉重的身体,从狭窄的石龛中拖了出来。
昏迷中的霍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头再次紧蹙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抗拒的呜咽。
江瓷置若罔闻。她拖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简陋窑炉。霍砚的身体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最终,她将霍砚的身体,安置在窑炉膛口正前方,距离燃烧的膛口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让他背靠着冰冷的窑壁,面朝着即将点燃烈火的膛口。
做完这一切,江瓷退后几步。她看着窑炉,看着炉前昏迷的霍砚,看着旁边那几团散发着温润光泽、蕴含着秘方之力的泥料。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
她走到窑炉的膛口前,蹲下身。拿出早己准备好的、干燥的松枝和易燃的绒草,小心翼翼地塞进膛口下方。
然后,她拿起两块边缘锋利的燧石。
“嚓!”
“嚓!”
“嚓!”
燧石撞击,迸发出点点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火星落在干燥的绒草上,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
江瓷屏住呼吸,俯下身,对着那缕青烟,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吹了一口气。
“呼——”
微弱的火苗,如同初生的婴儿,在绒草上轻轻跳跃了一下!随即,贪婪地舔舐上干燥的松枝!
“噼啪!”
一声轻微的爆响!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猛地窜了起来!瞬间点燃了膛口下的柴薪!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江瓷沾满污泥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也映亮了霍砚苍白而毫无知觉的侧脸。
窑火……点燃了!
这火,是重生之火!是复仇之火!也是……囚禁之火!
它将煅烧秘方泥料,重铸江家骨瓷!
它将焚烧霍砚体内残留的诅咒,净化他的罪孽!
它也将……以这简陋的窑炉为牢笼,以这熊熊烈火为锁链,将霍砚的灵魂……囚禁在这片由他亲手摧毁的废墟之上!
江瓷缓缓站起身,退到安全距离。她看着膛口跳跃的火焰,看着火焰映照下霍砚昏迷的身影,看着旁边那几团温润如玉的泥料……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如同深渊裂痕般的弧度。
孽缘的终点?
不。
这是……新的囚笼……开启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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