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点燃了。
最初只是一簇微弱的橘红火苗,在膛口下干燥的松枝间怯生生地跳跃。但很快,它便贪婪地舔舐上更多的柴薪,发出“噼啪”的欢快爆响。火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猛地蹿高、膨胀!橘红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废墟上阴沉的暮色,将简陋的窑炉、炉前昏迷的身影、以及江瓷沾满污泥的脸庞,一同笼罩在一种原始而炽烈的光晕之中。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松脂燃烧的焦香和泥土被烘烤的微腥。江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眯起眼睛。火光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淬火后的寒芒。
她看着那火焰。
这火,是她的意志点燃的。是江家百年匠魂在废墟上挣扎重燃的星火。是复仇的薪柴,也是……囚禁的锁链。
她的目光移向炉膛口前方,背靠着冰冷窑壁的霍砚。跳跃的火光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勾勒出他深邃却毫无生气的轮廓。热浪扭曲了空气,让他看起来如同水中倒影般虚幻。他胸前的衣衫早己破烂不堪,露出那些狰狞的、暗红色的诅咒疤痕。此刻,在火焰的炙烤下,那些疤痕的边缘,那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泽,似乎……微微亮了一分?
江瓷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秘方之力……在对抗火焰的灼热?还是在……吸收它?
她没有时间深究。泥料己经备好,窑火初燃,正是入窑的最佳时机!
她转身,走向旁边那几团散发着温润光泽、蕴含着秘方之力的泥料。双手捧起一团,入手冰凉柔韧,带着泥土特有的厚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玉质温润感。她走到敞开的窑炉膛口前。
膛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探入。炉内,火焰在柴薪上欢快地跳跃,舔舐着炉壁焦黑的耐火砖,发出“滋滋”的轻响。炉温正在迅速攀升,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阻挡着靠近的一切。
江瓷深吸一口气。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她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瓷感”之中。指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泥团的每一寸肌理、湿度的微妙变化、内部蕴含的那股温润力量的脉动……都清晰地反馈到她的脑海。
她弯下腰,不顾扑面而来的灼热,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泥团,送入膛口深处,放置在炉膛内壁一块相对平整的耐火砖上。泥团接触到被火焰烘烤得滚烫的砖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声,一股微弱的白气瞬间蒸腾而起!
就在泥团落定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温润而浩大的波动,猛地从泥团中爆发出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炽热的炉膛内激起剧烈的反应!
炉内原本欢快跳跃的橘红色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疯狂地朝着那团泥料汇聚而去!火焰的颜色,在靠近泥团的瞬间,竟然……开始变化!
橘红褪去!一丝极其纯净、近乎透明的……玉白色光芒,如同晨曦刺破夜幕,从火焰的核心悄然亮起!那光芒温润、内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橘红的火光,将炉膛内壁映照得一片通明!泥团在玉白色火焰的包裹下,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表面那层温润的光泽瞬间暴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净的、混合着大地厚重与玉石温润的奇异芬芳,猛地从炉膛中弥漫开来!
这股芬芳,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力量,瞬间冲散了炉火带来的焦灼气息!甚至连废墟上弥漫的土腥和血腥味,似乎都被这股力量净化、驱散!
江瓷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后退一步!眼底的冰冷被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取代!她死死盯着炉膛内那团被玉白色火焰包裹的泥料,感受着那股磅礴而温润的力量波动!
秘方之力!
这才是……真正的古瓷秘方之力!
它在……吞噬火焰!在……转化火焰!
然而,这异变带来的冲击,远不止于此!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炉膛口前方响起!
霍砚!
他原本昏迷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弓起!剧烈的痉挛让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不再是空洞的灰白,而是……一片翻涌着……幽蓝色火焰的……地狱之瞳!
但那幽蓝的火焰深处,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痛……好痛……烧……烧死我了——!!!”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皮肤上那些暗红色的诅咒疤痕,在玉白色火焰光芒的映照下,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烙铁,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血光疯狂地闪烁、搏动!一道道细密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金色裂痕,在血光边缘瞬间浮现、蔓延!
“嗤嗤嗤——!!!”
一股股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暗红色的……烟雾,竟然……从他皮肤上那些诅咒疤痕中……蒸腾而出!烟雾接触到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那烟雾中,仿佛蕴含着无数扭曲哀嚎的灵魂虚影!
血瓷诅咒!
它在被……焚烧!被……净化!
但净化带来的,却是霍砚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江……瓷……你……好狠——!!!”霍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幽蓝瞳孔死死锁定江瓷!那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被背叛的暴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每一次挣扎都牵动着那些爆发的诅咒疤痕,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和烟雾蒸腾!他只能如同一条被扔在滚烫铁板上的鱼,在泥泞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呃啊——!!!”
“烧……烧死我了——!!!”
他的惨嚎声在废墟上空回荡,凄厉得如同地狱恶鬼的哀鸣!
江瓷站在几步之外,冷眼旁观。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着她冰冷而毫无波澜的瞳孔。霍砚的痛苦挣扎,那蒸腾的诅咒烟雾,那凄厉的哀嚎……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入她的眼中、耳中。
没有怜悯。
没有快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她看着他在火焰光芒的炙烤下翻滚哀嚎,如同看着一件正在被烈火淬炼的……器物。
“还不够……”她低声呢喃,声音冰冷得如同寒铁,“你的罪孽……还没烧干净……”
她不再看霍砚。转身,再次捧起一团温润的秘方泥料。弯下腰,顶着更加灼热的气浪,将第二团泥料,送入炉膛深处,放置在另一块耐火砖上。
“嗡——!!!”
又是一股温润的波动爆发!炉膛内的玉白色火焰再次暴涨!光芒更加璀璨!温度更加炽烈!那股净化一切的芬芳更加浓郁!
“啊——!!!”
霍砚的惨嚎声瞬间拔高!如同被踩断了脊梁的野兽!他皮肤上蒸腾的诅咒烟雾更加浓烈!暗红的血光疯狂闪烁,金色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翻滚的动作更加疯狂,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撕裂!
江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无视了身后地狱般的哀嚎,无视了那蒸腾的诅咒烟雾,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和焦糊味。她只是专注地、一次次弯腰,将一团团蕴含着秘方之力的温润泥料,送入那燃烧着玉白色圣焰的炉膛深处。
一团。
两团。
三团……
随着越来越多的秘方泥料入窑,炉膛内的玉白色火焰越来越盛!光芒几乎要刺破简陋的窑炉!整个废墟都被笼罩在一片圣洁而炽烈的光晕之中!那股温润的芬芳浓郁到了极致,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流动的玉石!
而炉膛口前方,霍砚的挣扎和哀嚎,也达到了顶点!
他的身体己经不再翻滚,只是剧烈地、无意识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清晰的嘶吼,而是……一种如同破风箱般的、断续的“嗬嗬”声。皮肤上那些诅咒疤痕,暗红的血光己经黯淡到了极致,几乎被密密麻麻的金色裂痕彻底覆盖!蒸腾的诅咒烟雾也变得稀薄,如同风中残烛。
他眼中的幽蓝火焰,如同燃尽的油灯,忽明忽灭,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光亮中,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恨意和暴怒,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巨大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头颅。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幽蓝眼睛,穿过扭曲的热浪,死死地……望向那个站在炉火旁、如同冰冷雕塑般的……身影。
江瓷。
她正将最后一团泥料送入炉膛。火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废墟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专注,仿佛身后那地狱般的景象,与她毫无关系。
霍砚的嘴唇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江瓷却仿佛……听到了。
那是一个……带着无尽痛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绝望哀求的……名字。
“江……瓷……”
江瓷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缓缓首起身。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炉火旁,看着炉膛内那熊熊燃烧的、纯净如玉的圣焰。
火光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波澜。
她抬起沾满污泥和温润泥浆的手,拿起一块沉重的石板,缓缓地、严丝合缝地……盖上了窑炉的膛口。
“轰隆……”
一声沉闷的轻响。
炉火被隔绝。
光芒被收敛。
哀嚎被掐断。
废墟之上,只剩下炉膛内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以及……炉壁外,那具蜷缩在泥泞中、微微抽搐的躯体,所发出的……微不可闻的……痛苦喘息。
新的囚笼,彻底封死。
秘火焚身,孽魂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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