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冷意渗进领口时，赵陵才发现自己在围栏外站了太久。
青灯悬在胸前，灯油像凝固的血，顺着玻璃罩缓慢蠕动——这是他守陵十年从未见过的异象。
他闭目屏息，家族天赋在血脉里翻涌，感知如蛛网般铺向千米内每寸土地，可寻常行尸僵傀的腐臭气息半点无存，反倒是灯芯在喉间震颤得更急，像有人攥着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拽。
“坎位。”苏小棠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
赵陵睁眼时，她正捏着半块铜制紫薇盘，指尖被雨水浸得发白，“指针逆旋三圈，停在水象。”她抬起眼，睫毛上挂着水珠，“卦象说水底有灯灭——不是灯坏了，是守灯人。”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像怕惊碎了什么。
远处传来柴油机的轰鸣。
赵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穿荧光黄雨衣的工头阿海正举着喇叭喊：“加泵！再加一台！”泥浆从暗渠抽水管里喷涌而出，在岸边堆成深褐色的山。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一截青石碑角从泥浆里拱出来，斑驳石纹间隐约能辨“魂不得渡”西个字，像谁蘸着血写在水里的。
“作孽哟。”
沙哑的叹息混着水声钻进耳朵。
赵陵转头，见个老艄公蹲在三步外的石墩上，灰布衫下摆浸在水洼里，正往河里撒纸钱。
那些黄纸刚触到水面就沉了，像被什么拽着往下拖。
老人枯树杈似的手停在半空，哼的安魂曲走了调：“九十年前，守陵人和茅山道士在这儿封过黑棺。带头的是个穿老式铜头潜水服的男人，没人知道名字，只叫他‘河伯’……听说他后来疯了，说要‘渡尽沉魂’。”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里泛着水光，“七十二块碑镇河脉，每块碑下埋个活人桩——说是镇，其实是喂。”
赵陵的指尖下意识抚上青灯。
灯焰原本稳如豆，此刻却在无声跳动中渗出细血珠，顺着灯壁蜿蜒滑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红点。
老艄公盯着那灯，喉结动了动：“我年轻时见过守陵人的灯，那时候它们可不会哭。”
“赵陵！”
苏小棠的惊呼让他猛地转身。
她半跪在刚挖出的石碑前，桃木粉撒了一地，发梢滴着泥点子：“这碑文是反的！”她用桃木枝挑起一片泥，露出碑底刻痕，“正面‘镇’，背面‘启’——有人在封印上做了双面文章！”话音未落，她突然缩回手，指尖沾着的湿泥里泛出细碎的莹白，“尸心玉粉……浮尸身上有，这泥里也渗得深。”
赵陵蹲下来，以指蘸泥。
冰冷记忆如潮水倒灌——黑水翻涌着淹没视线，铁链断裂的脆响刺得耳膜生疼，一只泛青的手从漆黑棺木里破出，指甲深深掐进女子脚踝。
她被绑在木桩上，红嫁衣浸得透湿，抬头时，赵陵看清了她的脸——和前一夜火盆里映出的戏子，有七分相似。
“咳！”赵陵捂住嘴，泥从指缝里簌簌往下掉。
记忆像被人突然掐断的录像带，只剩女子最后的尖叫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抬头时，苏小棠正盯着他泛白的嘴唇：“看到什么了？”
“活人桩。”赵陵抹了把脸，雨水混着冷汗流进衣领，“九十年前的活人桩，被黑棺里的东西拽下去了。”他站起身，青灯在胸前晃出血珠连成的线，“有人在解封印。”
阿海的喇叭声又响起来：“收工！明早接着挖！”工人们扛起工具往远处走，安全帽上的灯渐次熄灭。
老艄公不知何时走了，只留下半叠未撒完的纸钱，被风卷着飘向河面，又沉了下去。
苏小棠扯了扯他的袖子，紫薇盘在掌心转了半圈：“我查过施工日志，这段暗渠今晚十点清场。**我还蹲了两个晚上，拍了巡逻轨迹。**”她从包里抽出一张手绘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路线和时间点，“每次绕完桥头要五分钟，加上打卡停留——空窗至少二十分钟。”
赵陵望着暗渠里翻涌的泥浆，灯芯震颤的频率突然和心跳重合。
他摸出爷爷留下的青灯咒本，泛黄纸页被雨水打湿，却仍能看清最后一页的批注：“灯泣血，地脉裂。”
“今晚。”他说，声音被雨声揉碎，“等他们走了，我们下去。”
苏小棠没接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两副防水手套、潜水镜、成捆的驱邪符，动作利落却指尖微颤。
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次第熄灭，河水突然咕嘟冒起泡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身。
青灯里的血珠还在往下淌，在两人脚边积成小小的红潭，倒映着即将沉入夜色的暗渠入口。
探照灯最后一盏熄灭时，赵陵的指节在防水手套里捏得发白。
苏小棠蹲在暗渠边的水泥墩上，正往潜水服口袋里塞符纸，发梢还滴着白天的雨水：“**爷爷，这次我不听你的话了。**”她抬头时，夜视镜的反光遮住了半张脸，“现在下去，至少有二十分钟空窗。”
赵陵没应声。
他盯着水面——白天被抽干的暗渠此刻又蓄了半人深的水，浑浊的泥浆翻涌着，像一锅煮坏的粥。
青灯在胸前晃荡，灯油早凝成暗红的痂，他伸手按住灯身，指尖隔着橡胶手套都能触到那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在催促他往下，再往下。
“怕水？”苏小棠突然笑了，扯着他的潜水服拉链往上拽，“我爷爷说，守陵人血脉里流的是邙山土，见不得水？青灯守陵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青灯守陵人最新章节随便看！”她的手指在他喉结处顿了顿，“别怕，我带着罗盘呢，要是迷了方向——”
“不是怕。”赵陵打断她。
他望着水面倒映的星子，喉结滚动，“爷爷说过，地脉分水脉、山脉，水脉最善藏污。”他摸出怀里的青灯咒本，封皮在夜色里泛着旧纸的黄，“当年他在黄河边封过一座镇河棺，说‘灯入深水即哑，哑则凶’。”
苏小棠的手僵住了。
她望着赵陵泛白的指节，突然把咒本抢过来塞进自己口袋：“凶不凶的，下去看看不就知道？”她抄起脚边的潜水镜扣在头上，镜片起了层白雾，“走。”
两人沉默地套上潜水服，拉链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赵陵咬住呼吸器，指尖还在发抖。
他最后看了眼岸上——纸钱己沉尽，探照灯只剩一盏苟延残喘。
苏小棠对他点点头，翻入水中。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水声闭合的刹那，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心跳和氧气阀的嘶鸣。
水下比他想象的更黑。
浑浊的泥浆像无形的手，糊住了潜水灯的光斑，十步外的东西便只剩模糊的影子。
他试着调动家族天赋，可腐臭的尸气被水一泡，散成了若有若无的腥，倒像是有人往他鼻腔里塞了把湿青苔。
最让他心悸的是青灯——入水的刹那，灯芯猛地一缩，幽光沉入油中，像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不是熄灭，而是窒息。
原本温热的灯身变得冰凉，像块浸过冰水的石头，却仍有一丝微弱的震颤，仿佛在挣扎。
“赵陵！”苏小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水声的闷响，“你的灯……熄了？”
他抬头，只看见她的潜水灯在头顶晃出昏黄的圈。
正欲答话，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滑腻——是具沉尸的手腕。
皮肤泡得发胀，血管在皮下凸起青紫色的网，腕骨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像是被铁链磨的。
**那手腕冰冷如铁，青灯突然一颤，仿佛认出了什么——刹那间，画面炸开。
**
记忆如逆流的沙画：昏黄的汽灯在水面摇晃，穿旧式潜水服的男人（后来他知道那是河伯）掐着个工人的后颈，将其推进深坑。
工人挣扎时踢翻了供桌，半块猪头骨“咚”地砸进泥里。
“睡踏实了，给河神当桩子。”河伯的声音混着水声，他举起桃木钉，“钉住耳朵，听不见冤魂哭。”
泥里升起黑气，像无数条细蛇，缠上了半埋的棺角。
赵陵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棺身刻着的，分明是守陵人的族徽！
青铜纹在记忆里泛着冷光，和他胸前的青灯坠子一模一样。
“咳！”赵陵呛了口水，潜水镜里进了泥，眼前一片混沌。
他猛蹬脚想上浮，却撞翻了什么——是块青石碑。
“魂不得渡”西个字在泥里若隐若现，和白天挖出的那块如出一辙。
“赵陵！看这边！”苏小棠的尖叫刺得耳膜生疼。
他抹了把潜水镜，这才发现所有潜水灯都灭了。
黑暗中，只有苏小棠手腕的荧光表盘亮着幽蓝的光，映出她瞪大的眼睛——她身后的碑林阴影里，浮出一头“水僵”。
它的口鼻没有孔窍，整张脸像被人用泥抹平了，浑身裹着深绿的河苔，指甲长得能勾住石碑缝隙。
最骇人的是它的动作——不是游，不是走，而是用指甲抠进石缝，一寸寸把自己拖向前，每动一下，河床便震出一圈泥晕，仿佛整条河都在替它呼吸。
赵陵急退，后背撞上另一块石碑。
青灯在胸前烫得惊人，可灯芯仍被压制，幽光在油中挣扎。
他摸出腰间的匕首，手却在发抖——这不是行尸，是“僵傀”，被人养在水里的活棺材。
“血！”苏小棠突然喊，“用你的血！青灯术里说，血脉能续灯！”
赵陵咬开指尖，血珠在水里散成红雾。
他把手指按在灯芯上，灯油“轰”地沸腾了。
幽绿的火焰从灯口窜出，在水下绽开成一朵莲花，照亮了十步内的所有东西：水僵的脸近在咫尺，河苔下的尸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苏小棠半跪在河床，桃木钉插了一半，额角的血混着泥水往下淌；最中央的黑棺，半埋在碑林里，棺盖上七十二枚镇魂钉，己有六枚缺失，钉孔周围的血丝像活物般呼吸。
就在这时，水面轰然炸开！
探照灯的强光刺破黑暗，阿海的小艇停在上方，河伯站在船尾，潜水服未脱，眼白泛青。
“陆上守墓狗，也敢入河？”
话音未落，他如石坠水。
双掌拍入河床的瞬间，黑浪翻涌，三具沉尸“唰”地坐起，关节脆响，泥水西溅。
“阵未成！”苏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最后一枚桃木钉砸进泥中，“灯不能灭！”
赵陵咬牙挤血，绿焰在黑浪中摇曳欲熄。
河伯缓缓抬头，目光如钉：“你爷爷封的棺，我来开——这才是真正的渡！”
水僵嘶吼着扑来。
灯莲绿焰，在它触到边缘的刹那，猛地暴涨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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