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莲绿焰在水僵触到边缘的刹那暴涨三寸，青幽火舌卷过那具水僵的半张脸。
腐肉遇火即融，发出“滋啦”的焦响，河苔烧出刺鼻的焦糊味，像湿布裹着铁板在烈火上炙烤，浓烟混着腥臭首冲鼻腔。
赵陵刚松半口气，喉间却一甜——灯芯竟像被抽干了油似的，“滋啦”一声矮了半寸，火焰随之摇曳一颤，映得他瞳孔收缩。
“这灯……耗的是我的血。”他咬着牙强撑，指腹按在灯口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指尖的血珠刚渗出来，就被灯油“嗤”地吸了进去，顺着灯芯滋滋往上冒，像有细针顺着血管逆流而上。
每燃一具尸，灯芯便萎缩一分，像被无形的手攥着往回拽，连带着他心口一抽，仿佛五脏六腑也被一同抽紧。
“赵陵！钉子快！”苏小棠的声音混着水泡炸开，断断续续如沉在泥底的铜铃。
他偏头看过去，水面透下的光被泥浪搅得支离破碎，她跪在河床，发梢缠满滑腻的河草，像被水鬼缠住的祭品。
最后一枚桃木钉正抵在泥里——七枚钉子在她脚边连成斗柄形状，北斗阵眼的位置泛着极淡的银光，像随时会被泥水冲散的萤火。
“九星锁渊，借我三息光！”苏小棠突然咬破舌尖，血珠溅在第七枚钉尾，温热的血丝在水中散开，如红绸轻舞。
水面骤亮，一道银柱“唰”地射下来，穿透层层泥雾，正落在灯莲上。
赵陵胸口的青灯突然一震，灯油沸腾得更凶了，绿焰“轰”地窜高尺许，连带着他被震得向后撞在石碑上，后腰磕得生疼，粗粝的碑面刮破潜水服，碎石扎进皮肉。
他顾不上痛——那三具刚被河伯拍醒的沉尸，握着锈刀正从三个方向扎向苏小棠！
“小棠！”赵陵吼了一声，可水下的声音传不远，只化作一串气泡，浮向那片碎银般的光。
他想游过去，灯莲却突然一沉——刚才焚化水僵时耗的血太多，他的意识开始发飘，眼前的泥雾里全是重影，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油膜。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突然触到了什么。
是具女尸。
皮肤泛着青灰，腕间还系着褪色的红绳，指甲缝里卡着河沙，指尖触感冰冷滑腻，像摸到一块浸水的青石。
赵陵的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背，守陵人的天赋便轰然启动——
水忆如潮涌来。
暴雨夜，少女小渔抓着救生圈在河心扑腾，浪头卷走她的鞋，脚踝被冰冷的水草缠住。
然后有双手攥住她的脚踝，是水僵，脸被泥抹平的水僵。
它没咬她，反而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铁片塞进她心口，铁片上刻着“镇”字残纹，触感如冰针刺入皮肉。
最后画面是河伯潜到她下方，浑浊的眼白映着她惊恐的脸：“第七门将启，需活人承钉……守陵人的血，最配镇棺。”
“活人承钉？”赵陵猛地睁大眼睛，耳膜嗡鸣，水压如铁箍勒住太阳穴。
他低头看向女尸的胸口——那里有个极浅的凹痕，像被什么硬物长期压着。
再摸鼻息，竟有极轻的跳动！微弱如春蚕啃叶，却真实存在。
“她没死！”他喉间的腥甜涌到嘴边，却顾不上吐，反手托起小渔的腰，往更深的河床游去。
灯莲的光撕开泥雾，照见最深处的石碑后，蜷着个更小的人影。
赵陵游近一看，正是小渔！
她面色青紫，睫毛上挂着泥珠，胸口却在微微起伏——刚才那具是替死的沉尸，真正的小渔被藏在碑后！
“抓住我。”赵陵扯下潜水绳系在她腰上，刚要上浮，后颈突然一凉。
是风？水下怎会有风？
他猛回头，就见碑影里窜出个东西。
半张脸烂成白骨，半张脸覆着灰鳞，眼睛像两颗浑浊的鱼卵，双爪带钩，正抓向他胸口的青灯。
“水猴子！”赵陵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记载——阴罗堂早期实验失败的半僵体，专守棺穴。
他想躲，可怀里的小渔沉得像块石头，动作慢了半拍。
水猴子的爪子刮过灯沿，绿焰“滋”地暗了两寸，赵陵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险些松了按灯的手。
“灯不能灭……”他咬着牙侧滚，后背撞在黑棺上，腐木碎屑扎进掌心，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棺盖的镇魂钉孔突然渗出黑血，混着泥水糊了他一手，腥臭扑鼻，黏腻如沥青。
就在这时，小渔突然睁眼。
她的瞳孔泛着诡异的银白，像月光下的琉璃珠，心口“咔”地裂开一线，那枚刻着“镇”字的钉片“咻”地飞了出来，正钉进水猴子的肩胛。
“嗷——”怪物发出像刮玻璃般的尖叫，鳞甲下渗出黑血，转身就往碑影里钻。
赵陵盯着那枚钉片，突然发现青灯在震——灯芯的幽绿火焰正随着钉片的颤动轻轻摇晃，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这钉片……和青灯有关？”他攥紧小渔的手腕，体温透过潜水手套传过来，带着活人特有的暖意，像冬夜握紧一块温热的玉。
上方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是苏小棠的声音混着水声压下来：“赵陵！撑住！阵……快成了！”
赵陵抬头看向水面。
原本浑浊的河水正泛起银芒，七枚桃木钉的位置亮起微光，连成的北斗形状越来越清晰。
有什么东西在银光里若隐若现，像锁链，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正顺着水纹缓缓往下沉。
灯莲的绿焰突然又涨了半寸，火焰舔舐着他的指尖，传来一阵灼热。
赵陵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托着小渔往上游去。
他能感觉到，这场水下的混战，才刚刚掀开一角——河伯要开的棺，小渔体内的钉，还有那枚与青灯共鸣的碎片，所有线索都像缠在灯芯上的乱麻，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收紧。
而水面那道渐凝的银光，或许就是解开这团乱麻的第一把钥匙。
水面银芒骤然凝实成七道锁链虚影，顺着水纹“唰”地扎入河底。
苏小棠跪在泥里的膝盖重重一沉，咬破的舌尖还泛着腥甜——这是她用三滴心血引动的“九星锁渊”，本是镇河妖的古法，此刻却要用来锁一具黑棺。
她盯着锁链没入的位置，耳尖突然发烫——那是阵眼反噬的前兆，可还不等她调整呼吸，河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他动了！”苏小棠猛地抬头。
浑浊的河水被搅起漩涡，原本浮在水面的河草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根根倒竖指向河心。
水下的黑影骤然膨胀，那是河伯！
他青灰色的头皮撞在刻着“渡”字的残碑上，“咔”地一声，碑身裂开蛛网状纹路，“渡”字最后一捺崩成碎石，黑褐色的水从裂缝里喷涌而出，裹着腐叶和断骨冲上水面，溅了苏小棠一脸，腥臭如腐肉汁液。
“赵陵！”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北斗锁链刚触到黑棺，就被那团黑水缠住，正一寸寸往回挣。
河底，赵陵的耳膜几乎被震破。
他托着小渔的手在发抖，灯莲的绿焰只剩寸许，映得小渔青紫的脸忽明忽暗。
刚才那道银光沉下来时，他分明看见锁链缠上了黑棺的棺沿，可下一秒，河伯的嘶吼震得整个河床都在晃。
这怪物此刻哪还有半分潜水工的模样？
他咧着嘴，露出满嘴发黄的尖牙，双手抠进碑缝里，腕骨发出“咔咔”的碎裂声：“九棺当启！第七门该开了！”
话音未落，河伯突然撕开自己的胸膛。
赵陵瞳孔骤缩——他胸腔里没有心肺，只有一团裹着黑丝的玉髓，表面还凝着血珠，像颗被剥了壳的心脏。
“尸心玉！”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记载，这是阴罗堂用百人活祭养出的邪物，能让行尸暂具灵智。
河伯将玉心狠狠拍在棺缝里。
黑棺“轰”地一颤，棺盖裂开两指宽的缝隙，腥风裹着腐臭喷涌而出，百具沉尸从泥里翻涌而起，青灰色的手爪在浑浊的水中划出残影，首扑苏小棠所在的水面！
“小渔给你！”赵陵将少女塞进上浮的水流里，自己握着青灯往下一沉。
灯焰被腥风扑得东倒西歪，他能感觉到灯油在发烫——那是自己的血在沸腾。
苏小棠接住小渔的瞬间，手腕被赵陵拽住，他声音哑得像砂纸：“锁阵别松，我封棺！”
苏小棠望着他下沉的背影，喉间的血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反手攥紧小渔的手腕，另一只手掐诀按在泥里的桃木钉上——七枚钉子的银光忽明忽暗，像七盏将熄的灯。
赵陵的指尖触到棺盖的刹那，腐木的碎屑扎进肉里，指尖传来刺痛。
他咬着牙摸出最后三枚桃木镇魂钉，灯焰映得钉身泛着幽绿。
第一枚钉尖对准棺角时，黑水突然凝成蛇形，“嘶”地缠上他的手腕，寒意如毒蛇缠骨。
他闷哼一声，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可钉尖还是扎进了半寸——腐木里渗出黑血，顺着钉身往上爬，像活物般要吞噬木钉。
“灯血同源……”赵陵喘着气，眼前闪过爷爷日记里潦草的字迹。
第二枚钉子扎入三分时，灯焰“滋”地矮了半寸，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黏腻冰凉。
棺缝里传来低鸣，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食棺木。
“钉魂归位！”他猛咬舌尖，血珠溅在灯芯上。
绿焰“轰”地暴涨，灯莲的光影在水下铺开，如同一朵燃烧的青莲。
赵陵扯开潜水服的袖口，用指甲在腕上划出深痕——鲜血涌出的瞬间，灯油“咕嘟咕嘟”翻涌，灯芯的火焰转为深绿，竟在灯口凝成半透明的莲瓣形状。
第三枚钉子落下时，整个河床都在震动。
赵陵的手在抖，可钉尖准准戳进最后一个钉孔。
三枚钉子同时没入三寸，棺缝里的黑血突然倒流，顺着钉身钻进泥里。
百具沉尸的动作一顿，青灰色的手爪无力地垂落，竟在水中跪成一圈，头颅重重磕在河底。
河伯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他胸前的尸心玉裂开蛛网纹，青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溃烂的腐肉——原来他根本不是活人，是阴罗堂用尸心玉养了二十年的“活僵”，靠吞噬河底的怨气维持人形。
此刻玉心碎裂，他的身体开始崩解，腐肉成块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
水面终于恢复平静。
苏小棠瘫坐在岸边，怀里的小渔突然剧烈咳嗽，黑水混着河沙从她嘴里喷出来，带着腥泥的气味。
苏小棠抹了把她的脸，指尖触到心口——那里的凹痕还在，可原本的钉片己化为灰烬，只余下淡银色的印记，像朵极小的莲花。
赵陵坐在泥里，青灯的灯油红得像血，灯芯比之前短了半截。
他望着重新沉入泥底的黑棺，喉间发紧。
爷爷总说守陵人封的是邪物，可刚才棺缝里的低鸣，怎么听都像……困兽的哀鸣？
“赵陵。”苏小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举着半块残碑，背面的刻字被泥擦净，露出一行小字：“守陵人赵氏，以血承钉，九棺不灭。”
赵陵站起身，泥水流过裤脚。
他望着那行字，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眼睛里全是血丝：“别信碑上的字……”
远处传来老艄公的桨声。
安魂曲的调子变了，不再是往日的悠扬，反而带着几分悲切，像是送谁最后一程。
苏小棠侧耳听了听，瞳孔微缩——这曲调，和第42章工地里小鼓划出的音符，竟完全一致。
晨雾漫上来时，河岸被蓝白警戒线围住。
穿制服的警察举着喇叭喊“施工事故致多人昏迷”，几个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跑过，陈老五的脸在单布里露了半张，眼皮青肿，嘴里还呢喃着“黑棺”“钉”之类的词。
赵陵摸了摸怀里的青灯，灯油还在微微发烫。
他望着警戒线外探头探脑的人群，又看了看苏小棠手里的残碑，喉结动了动——有些事，该去爷爷的旧宅翻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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