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消毒水味刺得赵陵鼻尖发酸，像一根细针顺着鼻腔扎进脑仁。
他缩在楼梯间转角，水泥墙的凉意透过薄衬衫渗进肩胛，后颈的青灯坠子紧贴皮肤，随着心跳一烫一烫地搏动——那是爷爷留给他的守陵信物，此刻正像块烧红的铁片，提醒他陈老五己被送进二楼307，而他必须趁护工换班前混进去。
门把转动声响起时，赵陵己贴着墙根挪到病房窗下。
他学苏小棠教的“缩骨步”，脚尖点着窗台凸起的水泥棱，单手撑住窗框翻身而入。
白大褂下摆蹭过积灰的玻璃，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像老鼠爪子刮过纸面。
屋内光线昏沉，窗帘半卷，晨光斜切进来，照出空气中浮游的尘粒，像无数微小的孢子在无声旋转。
病床上的陈老五攥着被单一角，指节泛白，青肿的眼皮下眼球急促抽动，嘴里含糊嘟囔：“排队……上船……第七个门开了……”赵陵快步上前，指腹刚触到他手腕，指尖就像被电击般一麻——守陵人的“水忆”天赋发动了。
黑暗在眼前翻涌，赵陵瞬间坠入陈老五的记忆：浑浊河底，泥沙如墨汁翻滚，无数青灰色影子排着队向前挪动，每个人的后颈都贴着一张黄符，朱砂写的“第七门：古董街”被水泡得边缘晕染，却依旧刺目如血。
队伍尽头浮着一盏青灯，灯焰不是橙红，而是凝固的血泪，正沿着灯身缓缓淌下，滴入河中，激起一圈圈幽蓝涟漪。
“这灯……”赵陵喉间发紧，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认得这灯——灯身刻着邙山守陵人特有的缠枝莲纹，是爷爷生前最宝贝的那盏“镇尸灯”。
可爷爷三年前就葬在邙山老林，这灯怎会出现在河底？
难道……有人掘了坟？
还是说，灯本就不该烧尽？
“病人家属？”
护士的声音惊得赵陵松手后退，陈老五的手腕“咚”地砸在床头柜上，发出闷响。
他转身时白大褂带翻水杯，清水泼洒在地，蜿蜒如蛇，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幽蓝——那不是水，是陈老五昨夜呕出的黑水，此刻正顺着地砖缝隙往墙角渗，像活物般蠕动，留下细密的湿痕，空气中浮起一丝铁锈与腐木混合的腥气。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苏小棠的语音弹出：“赵陵，你快来我实验室！小渔咳出的黑水有问题！”
他冲出医院时，冷风扑面，早市油条摊的热气裹着油烟糊了一脸。
他骑上破电驴，穿行在晨雾弥漫的街巷，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凉意顺着小腿爬升。
实验室的玻璃器皿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苏小棠把显微镜推过来，赵陵俯身看去：载玻片上漂浮着无数半透明孢子，每个表面都缠着极细的声波纹路，如同第42章工地那块录音绸缎上的刻痕，只是此刻，它们正随显微镜光源微微震颤，仿佛在“听”。
“音蛊。”苏小棠指尖重重敲在桌面，声音清脆如裂竹，“我查了《玄门异录》，阴罗堂用声音当媒介种蛊——安魂曲、录音布、工人的梦，都是传播渠道。他们不是复活尸体，是在用声波驯化尸群！”她翻开紫薇盘，青铜盘面突然泛起金光，一条虚线从河底坐标出发，穿过市中心百货大楼、老邮局，最后钉死在“古董街”三个字上。
“古董街？”赵陵喉结动了动，想起陈老五梦里的“第七门”，“和那符有关？”
“不止。”苏小棠把残碑拓印的“九棺不灭”推到他面前，“我查了地方志，古董街地下埋着宋朝‘七门驿道’，传说每开一门，便有古棺现世。河底碑林是第三门，那第七门……”话未说完，手机弹出新闻推送：“古董街突发地陷，施工队挖出疑似宋代棺椁。”
赵陵的青灯在此时剧烈震颤，像被无形之手攥紧。
他辞别苏小棠时，晨光正漫过街角梧桐，叶影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
他沿着河岸往回走，鞋底踩碎枯叶，发出“咔嚓”轻响。
远远便听见洗衣石上“砰砰”的捣衣声——是灯娘，靛蓝粗布衫裹着瘦削身形，蹲在石阶上搓洗被单，嘴里哼着那首《送魂》。
“长明灯，照归程，三盏引魂七盏停……”
歌声飘过河面时，赵陵瞳孔微缩。
原本浮在水面的死鱼突然沉了下去，连昨晚被河伯震碎的碎木片都顺着水流往河心漂，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安抚。
他走近时，青灯的震颤化作轻鸣，可灯娘身上没有半分尸气——这不对劲。
守陵人的天赋对僵尸最敏感，若她是活僵，不可能瞒过青灯。
“阿婆，这曲子谁教你的？”赵陵蹲在她身侧，假装帮她捡滚到脚边的棒槌。
灯娘抬头，眼角皱纹里盛着笑：“我娘教的，她说这是给回不了家的人唱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暗红旧疤，形如勒痕——和影婆皮影班那些被害女子颈间的缢痕，一模一样。
“要下雨了。”她突然望向天空，歌声戛然而止。
赵陵抬头，晴空不知何时聚起乌云，阴影缓缓压向河心。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灯，灯油比清晨更烫。
手机震动，苏小棠的消息弹出：“古董街地陷监控拍到灯娘，她抱着黑布包裹，进了最深处的老当铺。”
河水漫过赵陵鞋尖，冰凉刺骨。
他望着灯娘走远的背影，远处雷声低滚，像极了陈老五梦里那盏倒悬青灯下藏着的鼓点。
今晚子时，河岸边该有场雨，而有些人，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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