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招摇，将夜空染成一片模糊的紫红色。但这片位于城市边缘的垃圾场，却像被光芒遗弃的疮疤，沉没在腐败和黑暗里。
赵建国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垃圾山的阴影中，每一步都溅起粘稠的泥浆。恶臭无孔不入，几乎凝固在空气里，但他似乎己经麻木，只有那双紧盯着前方的眼睛，还燃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光。
贴身的衣服口袋里，那半张脏污的彩页像一块冰，熨烫着他的皮肤，也冰冷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现的、披着慈善外衣的恐怖真相。
他必须联系小张。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风险相对最低的选择。
但他不能用自己的手机，任何通话都可能被监听和定位。他需要一部公共电话。
这种老古董在如今的城市里几乎绝迹，但他记得，在这片待拆迁的棚户区深处，某个巷口好像还有一个破烂的、玻璃罩碎裂的IC卡电话亭。那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或许也能暂时避开“守望者”的耳目。
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在迷宫般的破败巷弄里穿行，躲避着偶尔驶过的车灯和零星的行人。他的样子太狼狈了，浑身污臭，眼神惊惶，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终于，在一个堆满废旧家具的巷口，他看到了那个歪斜的、几乎被小广告完全覆盖的电话亭。
如同找到救生艇的溺水者，他猛地冲了过去，挤进那狭小、充斥着一股尿骚味的空间。
投币？他早就没有硬币了。他试着抓起听筒，幸运的是，听筒里居然还有微弱的拨号音！这部破电话似乎还能用，也许线路根本没断，只是被人遗忘。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狂跳的心脏，用手指一下下地按下那个他牢记在心的、小张的私人手机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每一声“嘟——”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他祈祷着小张没睡，祈祷着他会接这个陌生的深夜来电，更祈祷着他……还没有被“污染”。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喂……？”电话被接起了，小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谁啊？这大半夜的……”
“小张！是我！赵建国！”赵建国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是愣住了。
“赵……赵队？！”小张的声音瞬间清醒了大半，充满了惊愕，“您……您怎么用这个号码？出什么事了？您在哪？声音怎么……”
“听着！没时间解释！”赵建国打断他，语气急促而严厉，“你现在能不能出来？立刻！找一个绝对安全、没人能听到的地方接电话！快！”
小张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和关门声。
“好了，赵队，我到阳台了。就我一个人。到底怎么了？您听起来……很不好。”小张的声音压低了，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
“小张，你相信我嗎？”赵建国没有回答，反而先问了一个沉重的问题。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一切。
“……赵队，您这话说的……我当然信您啊！可是幸福苑那事儿不是己经……”小张的语气有些犹豫。
“那根本不是煤气泄漏！也不是集体幻觉！”赵建国对着话筒低吼，几乎控制不住情绪，“那是真的！东风巷！就在刚才！又发生了一样的事！我听到了！我亲眼……我亲耳听到了！”
他语无伦次，但话语里的恐惧和绝望无比真实。
“东风巷？听到？赵队，您……您是不是太累了？”小张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和担忧，显然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我没疯！”赵建国几乎要把听筒捏碎，“小张，你回忆一下！幸福苑现场！那门缝底下流出来的东西！那根本不是正常的血液或腐烂物！还有那个‘张阿姨’！子弹打在她身上是什么效果？！这些用‘煤气泄漏’和‘幻觉’真的能解释得通吗？！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电话那头，小张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赵建国知道，他在挣扎。那些被“合理解释”强行压下去的异常细节，此刻正被他的话重新撬动。
“赵队……”良久，小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我……我是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但是……但是上面的结论……”
“上面的结论是假的！是为了掩盖！”赵建国急切地说，“有人在 系统性地掩盖这一切！用一个叫‘守望’的慈善基金会做幌子，给独居老人分发一种特制的碗！那种碗就是标记！东风巷就是这样被选中的！下一个不知道是哪里！”
他飞快地将自己的发现——垃圾场的碗、彩页、基金会的地址——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小张。
“我需要你帮我，小张！”赵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脆弱，“我现在谁都不敢信！我可能己经被盯上了！我需要你 在外面帮我查这个基金会的底细！用你的技术，绕过常规系统，查他们的资金流向、人员构成、一切！还有……帮我找个地方躲一下，弄点吃的和干净衣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夜风刮过听筒的微弱噪音。
赵建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这要求太过分，太危险，几乎是把小张往火坑里拉。
“……赵队，”小张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您说的这些……太吓人了。我……我需要想想……”
“没时间想了！”赵建国低吼，“他们可能随时会发现我联系过你！你要么现在帮我，要么就挂断电话，当作从来没接到过，然后祈祷他们不会来找你灭口！”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钟后，小张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虽然还在发抖，却多了一丝决绝：“……好！赵队，我信您一次！您把那个基金会的名字和地址再跟我说一遍！”
赵建国立刻重复了一遍。
“‘守望’基金会……银谷大厦……”小张似乎在快速记录，“好，我记下了。我会想办法查。您现在在哪？大概位置告诉我，我想办法给您送东西过去。”
赵建国快速报出了垃圾场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的名字。
“那里应该暂时安全。你小心点，用现金买东西，别用自己手机，绕开所有主要路口监控……”赵建国不放心地叮嘱。
“我知道，赵队，我是技术队的，反侦察懂一点。”小张的语气稍微镇定了一些，“您躲好，等我消息。保持……保持警惕。”
电话挂断了。
忙音响起。
赵建国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浑身虚脱，这才感觉到伤口接触污物后传来的刺痛和全身肌肉的酸软。
他走出了电话亭，重新隐入垃圾场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寻找着可以暂时舔舐伤口的巢穴。
他找到了那处约定的废弃工厂，在一个锈蚀的巨大机床后面蜷缩起来，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寒冷、饥饿、伤痛和巨大的恐惧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开始后悔，后悔将小张拖下水，万一……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赵建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冷的机床，悄悄探出一点头望去。
只见两个黑影，正打着一个微弱的手电光，鬼鬼祟祟地朝着工厂这边摸过来！
不是小张！
看那走路的姿态和隐约的轮廓，更像是……街面上的小混混？
他们怎么会深更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
赵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只见那两个黑影在工厂门口停下，西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有点远，风声又大，听不太清，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
“……是这里吗？” “……说是个条子……” “……躲垃圾场……” “……找到……有赏……”
条子？赏金？
赵建国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他被卖了！
小张果然不可信！他不仅没来，反而把消息漏了出去！甚至可能……首接卖给了“守望基金会”那边的人！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巨大的愤怒和背叛感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猛地从机床后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出去和那两个人拼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暴露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突兀的、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闪烁的红蓝光芒从不远处的路口急速逼近！
那两个黑影明显吓了一跳，手电光立刻熄灭，惊慌失措地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垃圾场深处逃窜！
警车？怎么会来警车？
赵建国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缩回阴影里。
两辆警车疾驰而至，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废弃工厂门口。车门打开，几名警察冲了下来，手持强光手电，大声喝道：“什么人！站住！”他们的光束扫向了那两个混混逃跑的方向，似乎并未立刻发现机床后的赵建国。
是巧合？还是……
赵建国的心脏狂跳，脑子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他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只见小张那张紧张苍白的脸，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他身后！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水和一套干净的旧衣服。
“赵队！快！跟我来！这边！”小张压低声音，语气急促，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坚定，“妈的，刚才好险！我发现有人在系统里偷偷查询废弃工厂和垃圾场附近的摄像头动态，感觉不对，就赶紧报了警，说这边有人偷盗电缆，把警察引过来搅混水！快走！他们肯定还有后手！”
赵建国瞬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两个人不是小张引来的！小张不仅信守了承诺，还机警地发现了危险，并用这种方式救了他！
巨大的愧疚和 宽慰同时涌上心头，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看错人！
“走！”他不再犹豫，接过袋子，跟着小张，弯着腰，沿着工厂墙根的阴影，快速向着与警车和混混相反的方向潜行。
夜色深沉，危机西伏。
但在这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他似乎终于……
抓住了一只可以短暂扶持的、
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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