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过半，白禾仍坐在床沿，银簪横在掌心。她没动，只是盯着指尖一点刚凝的血珠——那是梦里被冥河老鬼咬破的痕迹，醒来却真在手上。
她抬手抹去，血痕未干，腕内咒印又是一阵发紧，像有根铁线往骨头里钻。她从枕下摸出那粒黑药吞了，喉头压着苦腥，慢慢起身。
春桃昨夜回来说梦见亡母留下的香囊落在西市铺子，她顺口应了，让她明日去买安息香。话是假的，但差事是真的。她要借这趟走动，把耳目引开。
她换上黑衣，外罩薄纱斗篷，遮住脸色。推开后窗时，风带进来一股潮气，院角槐树叶子打卷儿，像是昨夜落过一阵急雨。她翻出院墙，落地无声。
药童住在城南巷尾，每日辰时送药到乔府侧门。她沿着屋檐一路跟到济世堂后巷，见那孩子进了个小院，门楣挂着“采办”木牌，漆色新得扎眼。
她在墙头伏了小半个时辰，看清楚巡更规律：两个仆役交接时，低声说了句“寅时无讯”，便各自散去。她记下这话，趁空档滑到后窗下，用发簪挑开窗扣。
屋里陈设简陋，桌上摊着半张信纸，墨迹未干。她凑近一看，字迹工整却透着阴气：
“骷髅信己达，契主反应如常，七日内可启归魂阵。”
她瞳孔一缩，目光落在信角——半枚暗红指印，形状古怪，偏生看得出是个“阙”字篆体。她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覆上，以银簪轻描轮廓，连那指印纹路都一丝不漏。
写完，她将原信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临走前，她蹲在门槛下，撒了一撮淡粉色香粉。这香无味，唯遇雷击木才会泛出微光，旁人根本察觉不到。
她退出院子，翻身跃上屋顶，顺着街巷疾行。回府途中路过一处塌墙，忽觉袖中蛊粉袋微颤。她停下，掏出帕子一抖，那些灰褐色粉末竟在布面上缓缓聚拢，形成一个极小的骷髅图案，转瞬又散。
她眯眼，把帕子塞进怀里，加快脚步。
回到房中，天还未亮。她脱下黑衣藏进床底夹层，换回素裙，刚坐下喘口气，春桃就端着药碗进来。
“小姐，该喝药了。”
她接过碗，闻了闻。当归味浓了些，颜色也比往日深。她没说话，只吹了吹热气，搁在案上。
“你去厨房看看，我昨儿让加的冰糖，怎么还没送来？”
春桃应声去了。
她立刻从袖中取出昨夜描摹的信稿，铺在灯下细看。那“归魂阵”三字反复浮现，脑中忽然闪过一事——昨夜梦中，冥河老鬼喷出的黑雾，正是这般骷髅图样。
她闭眼，指尖按住眉心，试图理清线索。萧阙书房有北狄文册子，裴氏使的是九幽蛊术，而今又冒出个归魂阵……这些事看似分散，实则都在冲着她的血契来。
她睁开眼，点燃一炉香。这不是安神香，而是从花魁旧物里翻出的引魂香，能助人入冥河幻境探虚实。
香烟袅袅升起，她咬破指尖，滴血入炉。血雾腾起，眼前景象骤变。
她站在一条漆黑河流之上，脚下是翻滚的黑水，水中浮着无数枯骨。正前方，一具巨大骷髅缓缓升起，头颅空洞，口中喷出黑雾，凝聚成与匿名信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时辰到了。”老鬼嘶吼，声音如砂石刮骨，“血契将裂，新主当立！”
她站在原地，没退。反而往前一步：“谁定的时辰？”
骷髅不答，只抬起骨手，指向河底深处。那里沉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癸水日**。
她心头一震。这正是裴氏佛堂残符上的日期。
她再想细看，脚下一滑，整个人被黑水卷入。冷意刺骨，耳边尽是冤魂哭嚎。她拼命挣扎，猛地睁眼——
人己坐起，额上全是冷汗。窗外五更将尽，天边泛青。
她喘了几口气，低头看手。银簪还攥在掌心，尖端沾了点血，不知是梦里咬破的唇，还是此刻掐出来的。
她起身走到桌前，重新点燃灯芯。那碗药还在，表面结了层薄皮。她用银簪轻轻一挑，药汁泛起一圈涟漪，底下沉淀着些细碎鳞片状物，微微反光。
她盯着那药，忽然笑了下。
原来不是要她死，是要她活着，但不再属于自己。
她把药碗端到窗边，倒进花盆。泥土吸了药液，瞬间萎了一圈。
她转身打开妆匣，取出一枚金丝缠臂镯，褪下外层装饰，露出内圈一道细槽。她把昨夜描摹的信稿卷成细条，塞进槽中，再扣回去。
这事不能只靠她一个人查。
她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她正要关门，忽听廊下脚步轻响。
不是春桃。
她退回屋内，靠墙站定。
门被推开，乔盼儿闪身进来，手里攥着块布巾，脸上带着惊惶。
“姐姐……我刚从厨房出来，看见裴氏的嬷嬷在灶台后埋东西，我悄悄挖出来看了——是一包药渣，和你昨天那碗里的当归一样！她们换了三次药材，每次都加点别的进去……”
白禾看着她，没说话。
乔盼儿喘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你要找证据，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等事情了结，让我亲手烧了她那间佛堂。”
白禾终于点头：“好。”
乔盼儿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过来：“这是我在她箱底摸到的，写着‘癸水日前务毕’，下面画了个符号，像是庙里驱邪用的符头，但又不太像。”
白禾接过，展开一看——
纸上是个扭曲的图案，像骷髅，又像某种祭坛标记。
她手指一顿。
这图，和梦里冥河升起的骷髅，一模一样。
她抬头问：“还有谁知道？”
“没人。”乔盼儿摇头，“我没给任何人看过。”
白禾盯着那图，慢慢折好收进臂镯暗格。
“你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你来过。”
乔盼儿点头，转身要走。
白禾忽然叫住她：“你娘被害那天，是不是也是癸水日？”
乔盼儿脚步顿住，背影僵了一瞬。
“是。”
白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关上门，走到镜前。
她撩起袖子，手腕内侧的咒印更深了，边缘开始龟裂，像干涸的土地。她从瓶中倒出最后一粒黑药，犹豫片刻，又放回去。
不能靠这个撑太久。
她吹灭灯，躺回床上，闭眼。
窗外，晨光渐亮。
远处传来宫人清嗓的声音，车轴碾地，马蹄轻踏——皇后生辰宴的仪仗开始准备了。
她睁眼，眸底一抹血色悄然退去。
手仍握着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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